三个人中,唯有李沧海一人的本心是在看书。因此那本隶书《聊斋》也是她第一个拿起来、打开看的。
这书的名字这样新奇,又被分在了医书类里,还是用古文写就,李沧海便怀着试试看的想法打开了序,发现这本书号称是一本“医心之书”。书的作者,本是中原人,因机缘巧合之下到了倭国学医。回来后苦于汉末大乱、世道艰难、妖邪辈出,认定学医救不了汉朝人,因愤而弃医投笔,将自己行医之所见编纂成册,藉以警世——李沧海看到这里,已经有些感兴趣,随手一翻,便翻到一个叫做《封三娘》的事来,将故事看到一小半时便已丢舍不下了。她学隶书学得不多,文字之间只能看懂一半,但连蒙带猜的,却也懂了大致的意思。心上那一点迷雾像是忽地被大风吹散了,满心里满眼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原来世上还有这等事,自己对师姐的那些心思,并不是一人独有的,从汉代时起,就已经有这样的事了!
李沧海觉得自己的心一直在跳,小心翼翼地抬头,左右环顾,阿姐一进来便寻了本武功心法在看,师姐本也随意寻了本书,看到一半,却抛了自己的书,凑到阿姐那里,与她讨论武功去了。
她二人再是不合的时候,讨论起武功来,也是津津有味的,何况现在!就李沧海之眼中,但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时而起身演示,时而试验过招,根本无暇理会自己。心头稍稍松懈,悄无声息地向后一挪,躲到书架的阴影中,背靠着墙,捧着书,认认真真地看完封三娘的故事,尤觉不足。
想了想,将书揣在怀里,爬起身来,想寻一本隶书的释义。找来找去找不到,身后忽地有人将她肩膀一拍,唬得一转身,望见巫行云,想起那封三娘的事,却觉得周身更出了一层冷汗,低下头,嗫嚅着道:“师姐。”
巫行云皱眉道:“你去哪了?我们觉得此地狭小,想去练功房比试,你也与我们同去?——你的功夫,也该练起来啦。”
李沧海满心里只有那封三娘,一意只想找到释义、从头再看完全篇,实不愿挪动,只是这话又是师姐说出来的,贴得又那样近,又不忍拒绝——便是师姐的意思,似也不愿她与二人离散,只踟蹰片刻,却见阿姐也已从旁过来,似有意似无意地挨在了师姐身边,手掌撩起,与师姐一碰而过,又若无其事地站开:“沧海,你去哪了?”
李沧海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一时恨不能马上就抱了书到一旁去看,一时又不能忘怀那两手相触的一刻、想要自己也去碰碰师姐的手,再一时又想这书能叫师姐和阿姐发现、否则她们就知道自己的心事了,可仔细一想,连汉代都有这样的事,医生也说这似不是什么大事,自己又何妨说出来!
这么想着,脸上的神情就更精彩,巫行云与李秋水看见,彼此对视一眼,具是忧心忡忡,李秋水却比巫行云还更明白些,心道:“这是鬼迷心窍了!”又见李沧海怀里似掖着什么东西,早已有了计较,手上捏着劲道,向巫行云使个眼色,猛地出手道:“你这贱人,是不是背着我威吓了沧海,吓得她这副模样?”
巫行云接她眼色,虽然不解,却也装模作样道:“明明是你突然出现,吓到了她,怎么怪我?”手起之间,已经轻飘飘地应过几招,李秋水假装被击中,顺势向旁边书架一倒,口道:“几日不见,你这贱人倒是又精进了!”说话间已用了暗劲,把那书柜压得一倒,巫行云一怔,见李沧海还呆呆愣愣地站着,忙伸手扯她,李秋水却也正去够她。
行云秋水两人一左一右,同时一拉,将李沧海带得跌出去,忙同时改拉为推,想到推也不对,赶紧又变,却又是同时变推为拉,但听喀剌一声,李沧海的衣裳被扯得裂开,人则向□□着扑到了巫行云怀里——原来这回终于协调好了力道,一个推一个拉,却将李沧海和巫行云撞了个满怀。
李沧海整张脸都埋在巫行云怀里,臊得满面通红,什么封三娘、隶书之类都早已不记得,满眼里只是黑漆漆一片——还不是完全的黑,分明有那么几丝光亮,却又什么都看不见,只知自己扑在幽深的怀里,满鼻里都是馥郁的香气。舍不得起来,越性将两手紧紧搂住巫行云,作惊慌之状,手抱着那腰,又想起封三娘来,却觉血脉贲张,心也跳得厉害,深吸一口气,那气却从巫行云身上、胸前而来,仿佛也带着她贴肉的香味,和那肉的触感,钻到李沧海鼻子里,也像满满的胸口堵在鼻孔里似的,反倒憋得她更喘不过气来了,微微张口,想要呼吸,唇碰见衣襟,又剧烈咳嗽起来。
巫行云甚是怜惜地搂住她,一手轻轻拍她的背,一手抚着她的脖颈,瞪李秋水道:“她究竟是你亲妹妹,还是我亲妹妹?也不知道看着点!”
李秋水早已趁着这里乱,捡起李沧海怀中跌出来的书,揣在怀中,看巫行云一眼,满心想的,却只是羡慕李沧海——她还是个孩子,可以恣意地在巫行云怀里撒娇,自己却只能偷偷地将她的手一够。也亏沧海还是个孩子,还是自己的亲妹妹…可这也不行,不能叫她把巫行云这贱人笼走了,不,不能叫巫行云这贱人把她笼络走。宁可叫无涯子把她笼走了罢…不不不,也不是无涯子…不对,是无涯子和巫行云。
都是沧海的错——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秋水觉得头隐隐地痛起来,抿起嘴,掂了掂怀中的书,若无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