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遂王自己也觉得陪王伴驾不是个好差使,加上白龙鱼服更是难上加难,碰上今天这种凑巧掀了御膳房老底的事儿,那就简直是被人活活架在火上烤了。
皇帝自幼养在先帝宫里,九岁登基,耳熏目染之下很养出了一番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听招上来的福庆楼掌柜细细讲了那海鲜高汤煮萝卜的把戏,也并不发火,只道:“这法子果然是好,看上去和白水煮萝卜一个样儿,味道却鲜甜,只是这法子你是怎么想到的呢?”
福庆楼掌柜在大主顾面前不敢怠慢,何况这也是京里头贵人们人尽皆知的事,便直言不讳:“小人哪想得出这样的法子?这是御膳房里调理萝卜的做法,小人机缘巧合得了方子做出来,几位看着就是要高中鸾仪科的,如今提前沾沾万岁的福气,也算是个好兆头不是?”
“是好兆头。”皇帝和气地朝掌柜点了点头,一字一字说得很慢,“国之大幸。”
去年陵州布政使贪墨被抄家处斩,皇帝的评论也只有这四个字,一想到这个掌故,遂王的酒意都化作了冷汗,看着捧着赏银的福庆楼掌柜,恨不得把那张笑成一朵花的谄媚笑脸塞进桌子底下。偏偏旁边一个小娘子不识趣,又火上加油地添上一句:“一味萝卜,便要二十两银子,如此说来,宫中岂不是一膳千金?”
皇帝性情再好,也受不住这样被人戳痛处,眼见皇帝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遂王咳嗽了一声,硬着头皮正想插科打诨,一个清脆的声音□来道:“也不见得。我义母在御膳房里呆过,听她说起过先帝节俭,每膳菜不过十二道,想来今上也是一般。”
“顾小娘子说得正是,”遂王忙顺着话茬替皇帝表清白:“我们姐妹在京里,听说今上每膳不过五道,节俭犹甚先帝。何况宫中规矩,御膳撤下来都是赏给跟前服侍的内官宫女,也算不得奢费。”
“这么说来,御前内官宫女可不是比当朝大人们都有口福?”顾沅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规矩,随口跟着凑趣,却见那位林十一娘看了自己一眼,一板一眼地摇头:“也不是这样。今上担心扰民,除了太后太妃的供奉外,其余各处外州土贡全免,宫内想要吃些江南时鲜,不如外面方便。”
她相貌生得极好,眉目灵秀,鼻直唇红,肤白如玉,仿佛精雕细琢出来的玉娃娃似的,即使举止老气横秋,也不惹人厌。顾沅只觉得十一娘认真得可爱,不由得又是笑:“京里菜式也不比江南差。我义母当初做过一道红烧肉,说是地道的京城口味,我小时最爱吃,每年生辰,宁可不吃长寿面,也要缠着她做了与我解馋。”
皇帝想了想,颔首道:“红烧肉是做得好。”
旁人不解其意,遂王却是松了口气,心里头更赞赏顾沅知情识趣,笑着向她道:“十一妹刚刚说了,我家里的红烧肉也做得好,改日请顾娘子尝尝,看看能不能投顾娘子的缘法?”
这样一场风波插科打诨地敷衍过去,遂王觉得自己命都短了两年。晚上回了宫自然还是没完,遂王与皇帝细细讲了御膳房里的把戏,又劝道:“论起来,御膳房确实是欺君了的。可这事儿也是太后娘娘默许了的,说是陛下太过自苦,要下边人变着法子颐养龙体,陛下要打要罚也使得,只是不宜牵连太广。”
“遂王殿下说的正是。”徐朝跪在皇帝面前,也是苦着一张脸,“奴婢们变着法子让主人多进点儿荤腥,原意也是心疼护主哇!老娘娘吩咐过了的,万事考量,小爷身子最要紧,小爷能进得香,奴婢们还求什么呢?”
皇帝静静听着,待几人把话都说尽了方道:“当初先帝的老例,也是这么样的?”
一句话说得遂王噎住了气,徐朝也哑然无声,半晌方战战兢兢地道:“先帝传膳里也有这道菜,只是见了膳牌嫌材料耗费,不怎么传。”
崔成秀躬着身子,听了这话就忍不住斜了徐朝一眼,心想这小子仗着老娘娘撑腰,牙尖嘴利,倒是好一副狗胆!
宫里的老例,盛菜银锅子里都插着银牌,上面注明了膳名和材料,用膳时才由侍膳太监拔起,分两行捧着,一来为着验毒,一来备着主子们询问,有喜欢摆排场的,膳牌能自殿里摆到殿外去。皇帝饮食上不大讲究,十二岁上减了御膳菜色,顺道把捧膳牌的排场也裁了,如今徐朝却把话扯到这上面儿,不是把过错往皇帝身上推吗!
徐朝耷拉着眼皮哭丧着脸,心里头也是冰凉一片。按理,这话他不能说,可不说实话,皇帝面前照样过不去。其实他对原本这些萝卜白菜想法倒是极简单,不过是怕清水白菜萝卜呈上去皇帝吃坏了自己交不了差——他在御膳房近二十年,油水也捞得足足的了,又有老娘娘看重,走到哪里都吃不了亏的人,还斤斤计较这么点零头吗!
破釜沉舟地闭了一口气,他视死如归地向上叩头:“奴婢大不敬,蒙蔽了小爷。可奴婢说句不敬的话,奴婢万没有不忠不敬的心思!就是这些膳食花费,内务府那里也有记档的,小爷明察!”
“这么说来,你倒也没什么错。”皇帝淡淡的,面上看不出什么喜怒,“也罢,以后就照着老例,送膳牌进殿伺候。只是膳牌上的字号改一改,写菜色材料,把宫外民间的价钱也写上。”
前一句话让徐朝松了一口气,后一句话又让他提心吊胆——有宫外的价钱,就有宫里的价钱,皇帝这话真说得让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