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棠脚下一动,下意识就要追上去,可想起她的眼神,惊恐万状,厌恶之色毫不掩饰,他便止住了步伐,抿紧了唇。
为何要在意她的看法?他也不应该在意,反正,她不懂。解释了她也不会接受他杀死一个丫头的事实。
寒风卷起他的袍角,惨白的月光打在他的后背上,在地上映出一道清寒萧凉的孤影。
……
蓝音一路疾跑,夺门而出,仆人来不及拦住她。
一口气跑出明珠坊,她累极了,腿脚酸的走不动,这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这样的冬夜,路上无行人,大街上空荡荡的,北风呼啸着穿堂而过。
她这时感到寒冷,方才出门得仓促,没得披上一件篷衣。
眺望远处阑珊灯火,似乎许多店面已经打烊,她原想去吃一碗馄饨汤暖暖胃,却发现只有一家茶馆敞开着门。
她搓着冰凉手,提步往茶楼去。
茶馆的生意如这天气般凄冷,几乎满座空席,店家懒散歪坐在一张看得兴味,旁边的炉火不紧不慢地烧着,白烟热气飘散,铜制的铫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是里头的水烧开了,沸腾了。
店家不舍地放下画本,起身把火熄了,将铫子提开,揭开铜盖子,抓一把茶叶撒进去,又捣鼓些什么东西放进去,霎时间,一股浓酽馥郁的茶香飘了出来。
蓝音闻得这怡人的香味,心下动然。京城里果然是处处有高人,一壶茶煮得这样好。
抬脚就要进去,忽地想起了什么,她低头扫了眼自身……她是刚沐浴过,换过衣衫的了。显然,她没带钱……
懊恼地咬了咬唇,心中纠结着,是先进去坐坐,问老板赊账呢,还是即刻就返回家去,总不能露宿街头,挨冷受冻吧。
她这厢想着,迟迟没能作出决定。就在这时,有一辆马车远远飞驰而来,蓝音赶忙闪身避到一侧。
装置繁复,构造精良,满满透露着奢华的马车最终在茶馆门前停下。
马车如此奢华,连那车夫的衣着打扮,也是比寻常人家的大气别致,合着那人的言行举止,透着一股大家的底蕴。
车夫是车内人的随侍。
车内男人一身暗红色的蟒纹朝服,头戴紫金冠,长发全部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白净的脸庞。
模样平凡端稳,气度儒雅凛然。
他刚从宫里出来,心情忧闷,眉宇间疲倦不消。
他挑帘下车来,习惯性地环顾四周,不经意看见了立在屋檐下避风的姑娘。
视线交汇,她面色微微一变,惊诧之色在脸上迅速掠过,很快便又恢复如常了。
他不禁上前一问:“姑娘……好似认得我?”
她眼神熟悉,可他确定自己不曾见过她。
此刻她仅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深衣,外披着一件不甚厚实雾蓝色棉衣。长发柔顺地垂落在身前,色泽乌亮,绸缎一样柔软。
她似乎有些冷,肩膀不自然地伸缩着。背后是灰色的砖墙,反衬得她脸儿瓷白,唇色润红,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极了一朵迎接寒霜的墨兰。
思及此,他嘲笑自己竟然也学会了“以貌取人”。
再说蓝音。当他转头看来时,她怔愣了好久,这个人如此眼熟,正是前世有过一面之缘的睿王葛明礼。
相识地点是定国公府,当时定国公六十寿辰,他前去贺礼,碰巧在花园救了差点被纨绔恶少奸污了的她。
虽然只有那一次的碰面,往后的那两年里,她再没有机会见到他,可她一直都是感激他的。
想不到重来一世,她终于见到他,而且相识的时间比前世提早了至少四年。
蓝音眼神动容,心中流露出一股喜悦。她当然乐意见到他的。
听见他问话,她赶忙敛去神思,摇头道:“我……并不认得您,方才有一瞬将您认错了别人。不好意思……”
他道一声原来如此,邀她进茶馆,“外面寒冷,姑娘不妨进屋讨杯热茶?”
蓝音闻言,连忙摆手说不用,“我这就走了!”
语毕,也不等他回应,裹紧了外衣,低头匆匆离去。
葛明礼驻在原地看了看,对随侍吩咐道:“她一个女孩家走夜路有失安全,你去送她。”
侍卫长了一张敦厚的脸,拱手应下,赶忙追上去。
茶馆的老板听到门口的动静,忙迎了出来,腆着脸说:“王爷您总算来了。快请进,草民已为您备好了热茶,温度刚好呢!”
葛明礼客气道:“有劳了。”
……
若不是因为是出嫁之妇的身份,她其实愿意跟睿王喝茶,正式结识一番的。
她边走边想着,一个不察,便误入了街道岔口,于是……迷路了。
看巷子深深,月光冷白,一幢幢院墙排列整齐,她却不知哪一幢是自家的。
蓝音捂着脸,羞愧不已。她自幼就没什么方向感,容易迷路,因此她极少离开奴仆,从不独身出门。
眼下又是黑夜,以她路痴的秉性,怕是天亮也找不到家门。
心情顿时转阴,她只得耐心一幢挨着一幢找,在外吹风受冻。
这会儿,她有点受凉了,喷嚏一个接着一个,抱紧了双肩,落魄狼狈。
她已经逛了三条深巷了,还是找不到裴宅在哪,她耷着眉,挫败感将她吞没。
身体被寒气入侵,双腿被冬夜的寒露冻得发麻,她脚步逐渐蹒跚,越走越慢,脑袋晕眩,脸颊发热。
再次打了一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