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在夜里忽然下了一道口谕,要去望夷宫饮酒。

赵高觉得皇帝近日实在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一百二十斤的奏折没有看完就要去饮酒,这只几年前根本不可能。

他一面吩咐宫中太监与罗网的人准备帝王出行的轿攆,一面吩咐让人去传唤廷尉闫乐。

廷尉府早已被赵高一手掌握,让他们往东就不敢往西,因为在搜捕方士的行动中迅速而残酷,很快镇压了天下人的话舌,最近很得帝王重视。

最重要的是廷尉统领闫乐,娶了赵高的女儿。这种比黄金白银绫罗绸缎更加稳固的关系,也是李斯曾经拉拢朝臣们的手段之一。

闫乐奉命保护帝王前往望夷宫,暗地里则是监视帝王身边的异常,六剑奴中的真刚、断水暗中伏侍。

望夷宫离咸阳宫并不远,修筑在长陵西北长平观道边。这里曾经是历代秦王为了抵抗北夷而修建的行宫,故名望夷宫。

自从平定中原六国一统,帝王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来这里了。

跟随的太监都被远远赶走,帝王一手背后一手扶着高台的栏杆,望着北方夷族的方向。在更远的咸阳西郊,另外一座耗费了更多贫苦百姓生命的宏伟的宫殿正在修建,如火如荼。

剑客从暗处慢慢走出来,如同往日一般在离帝王三步之外的地方停下,沉默地眺望远方。

世人庸庸、世人碌碌,往往并非刻意,而是被眼前的蝇头小利消磨了意志、绊住了脚步。只有那些心中有山川的人,才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嬴政先开口:“曾经,寡人也是在此处与你谈论古今,说及我大秦先祖平定北夷收复戎狄的旧事。”

盖聂微微回神,缓缓道:“罪臣还记得。”

嬴政回头看他:“你心中既无罪,又何必自称罪臣?”

盖聂沉默。

嬴政难得心平气和,对于天下罕有的人才,他始终是宽容的。

酒已经冷了,然而两个人似乎都忘了这件事。帝王回首望北,道:“盖聂,除开寡人对于你剑术的欣赏,你可知当日寡人因何再三留你?”

盖聂道:“因为陛下知道我出身鬼谷。”

帝王笑道:“的确,我大秦历代帝王,似乎与鬼谷总有渊源。”

昔日张仪入秦之前也是穷困孑然,在楚国受辱出走之后一路上怀才不遇,直到遇到周公子昭文君,才遇伯乐。可惜那时周室孱弱不堪,昭文君不忍明珠蒙尘,不敢做那伯乐,只能以身边配剑相赠,才有了后来与秦惠文王的君臣缘分。

从此,秦国在商君之后,又有了能翻云覆雨、以一人之力改变一国命运的人才。

嬴政问道:“昔日昭文君以湛卢赠予张仪,湛卢是仁义之剑,也是天下名剑。昭文君不忍名剑随着没落的周室殉葬洛阳,故而转赠。盖聂,寡人赐你渊虹,也是不忍名剑为目光短浅者用,陨落身死,你可明白?”

盖聂低头看着手里的木剑,他在怀念渊虹。

“臣明白。”

帝王又道:“张仪入秦,穷困潦倒,以湛卢充抵酒资。终日在酒肆畅谈天下山川风光,终于引得寡人高祖惠文王赏识。是以,我大秦以鬼谷纵横之策东出函谷、争雄天下,始于此。”

说到此处,帝王回身看向盖聂:“盖聂,你可知寡人高祖与张仪初次见面畅谈饮酒,饮的是什么酒?”

这倒真是难倒了盖聂,他不得不说:“臣不知。”

这似乎取悦了帝王,大笑道:“难得你不知,昔日高祖与张仪饮的是秦酒,今日寡人备下的亦是秦酒。盖聂,陪寡人同饮!”

秦酒不好喝,味酸似醋。

百年前,偏居一隅的西秦却比秦酒更穷酸。

秦孝公迁都的时候,真是惨到捉襟见肘,一国之君连同大臣每餐都是萝卜炖豆穷酸落魄为列国嗤笑。谁也没想到,短短几代人,秦国就能东出函谷称霸天下。

天下大业的霸主,与举国通缉的要犯相对席地而坐。

长案上一壶酒,一只爵,一方陶盆中盛着羊腿。

嬴政将天问搁在长几之上,道:“张仪第一次见秦王,以上善伐交之策被拜为卿,向寡人的曾祖提了一个要求,盖聂,你可还记得是什么要求?”

盖聂也将木剑置于案几之上,答曰:“臣记得,张仪提出替惠文王讨要河西之地,请君替他结清酒资,赎回湛卢。”

嬴政轻抚天问:“大秦与纵横,始于一柄天下名剑。”

历代秦王皆善待纵横家,也是因为鬼谷纵横之术曾经帮助孱弱的秦国以邦交之策纵横**改变天下的格局。纵横于大秦而言,就似一柄王者之剑。

而今,大秦与纵横,或许也是要用剑终结的时候。

盖聂不饮酒,帝王亦不曾为他准备酒具。

自斟,独饮。

帝王道:“上一次你与寡人对饮论策,已经是十年前你被押解到咸阳的事情了。”

盖聂:“是。”

帝王曰:“我大秦如今富有天下,赵高替朕搜罗天下名剑,你可知此事?”

嬴政称皇帝后,不许民间百姓私藏兵刃,连耕地的犁头都要逐件登记在案,遗失申报。那么昔日游侠手中的兵刃又怎会幸免。如同爱才,帝王同样搜罗天下名器,悉数归于秦宫。

但是盖聂却知道,这其中少了一柄剑。

他道:“陛下一直在寻找湛卢。”

秦武王即位后,张仪的纵横之策再无用武之地,离秦归魏不久便身染沉疴,自知大限将至。临死前,他托人将湛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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