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低沉:“我倒是忘了,你也许在秦国见过这个人,当年不正是丞相李斯怂恿韩非事秦么?或者,你在秦国监牢里见过他?”

盖聂重新闭上眼睛:“那时,我已经大半时间不在咸阳宫里。”

卫庄来了点兴趣:“哦?接受了剑圣的头衔,却不做相应的事情。这可不像你,师哥。”

盖聂低下头,头发垂下的阴影遮挡了他所有的表情:“那时,我一直在寻找一个朋友的孩子。”

“朋友。”卫庄反复咀嚼了这两个字,带着点讽刺:“我以为,像我们这样的人,不会朋友。”

这并不是一个问题,盖聂只能沉默。

卫庄再走近一点,他也站在树下的阴影里,与黑暗融为一体,几乎将自己的影子投影在盖聂身上。

“可惜,他错了。”

盖聂看着他,皱着眉头。

今天晚上卫庄的话实在有点多,多到有些喋喋不休追问的意味。除了和张良再见时回忆过去,卫庄已经很少再提起从前的事。

但这个晚上,他忽然想让盖聂明白一些东西。

同样寡言少语沉默的师兄弟,多年后再度相遇,总有一些只有他们才懂的经历值得被提及。盖聂因为酒意反应比平素迟钝,他留意到卫庄的逼近,却还在想为什么他要提起从前。

卫庄已经离他极近,近得一睁眼就能看见卫庄银灰色眼轮里流转的光华星徽,这是内力日益精进的表示。

“同是师门兄弟,一个背叛了旧国,被秦王赏识许以高位,另一个,只能在苟延残喘的韩国,蛰伏,等待水落石出的一天。”

盖聂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那是一些很久以前的回忆了。他曾经一力向前,不问回头路,从不后悔,从不解释。自从机关城见到卫庄,那些他以为遗忘的东西,都回来了。

卫庄抬起头,望着漆黑的树冠。

海边的树木都无法长大,他们的根无法在岩石里扎根。不过一年,过境的风暴就会把这些树木连根拔起——没有根的树木,就像远离了故土的六国诸人。

夜风吹得哪里沙沙漫漫。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没有料到,同样的开端,完全可能有不同的结局。”

说完这句话,卫庄慢慢低下头,正好能够让盖聂在昏暗的阴影里,也能看清他的每一个表情。

盖聂终于察觉到一点来自于卫庄的意图。

他想要直起身,却被卫庄的鲨齿的钝面抵住肩膀,重新按回树干之上。

鲨齿的剑尖莫入树干之中,盖聂不用抬头,面颊上已经能够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头发拂过。

“小庄——”盖聂不得不开口提醒对方,此地此时,他们已经太近了。

盖聂抬手摸上腰间,却发现因为回到墨家,大战之后一时放松警惕,木剑被他放回木屋,并未携出。

“时至今日,李斯还是秦国的丞相。所以,他最终失败了。”

卫庄的力气很大,他的身体已经靠上来,短暂地将他压制:“同门师兄弟……哼,可笑的同门之情。”

卫庄低下头,再近一寸。

“小庄——”

盖聂没能再说出任何话,因为有人用冰凉的唇舌堵住了他的嘴。

晕眩中,盖聂不合时宜地想起在噬牙狱中他被转魂灭魄纠缠时,隐者偷袭的剑锋袭至耳旁半寸之时,是卫庄破了真刚魍魉的杀阵赶来救他。

那一剑,让他想到了十年前。

面对黑白悬剪的合力一击就在眼前,这是身体的本能。时过境迁,他们两个人已经很难再分对错强弱。

盖聂的手扣在卫庄的手臂上,本意是要制止他,却又有半分犹豫。

卫庄一直睁着眼,盖聂眼中的矛盾纠结不曾落下半分。

他松开了对方的嘴唇,这样能够看清盖聂的所有表情。

盖聂的眼睛被酒意熏得有点茫然,和平素那种迟疑不同。卫庄能够分辨,里面氤氲的,是一种叫不知所措的东西。

盖聂或许还没有完全接受这样的事情,但他和很多年前一样,在逼着自己妥协和退让。卫庄想起昆吾那个晚上,他被蚩尤的力量撕扯着。痛苦间,盖聂就是这样看着他。那个时候,灰色的睫毛下,他目光中满是疑问和毫无防备的关切。

对于盖聂来说,许多事情,都比他自己的得失更重要。

卫庄退开一点距离,扔下剑,单手遮住了盖聂的眼睛。

手心中的睫毛颤了颤,刷过手心的薄茧。卫庄几乎在同时就察觉到了盖聂的僵硬和迟疑,对于一个习武者来说,黑暗的环境,令人警惕而不安。

但是盖聂没有动,他站在那里,连睫毛的颤动都渐渐停止。

他用沉默在回应卫庄的试探。

卫庄忍不住凑过去:“师哥,在噬牙狱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盖聂的眉毛动了动,像是颤在卫庄的心头。他听见他张开嘴,慢慢说:“救人。”

卫庄嗤笑几声,声音就响起在盖聂的耳边,呼出的气吹动了他灰色的头发:“不,你在缅怀。”

纵与横,十三年携手御敌的过往。

盖聂的睫毛再度刷过卫庄的手心,他在黑暗里睁开了双眼。隔着手背,卫庄又看见了一双沉浸了日落琥珀一样的眼睛。心中栅栏轰然倒塌,猛兽被放出牢笼,卫庄压上去,就这单手遮住对方眼睛的姿势,狠狠地占据他的嘴唇,舌头侵入口中,狂烈地翻弄着。

盖聂一惊,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命门,微微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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