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努曼是魔兽之主,后被贬称为二之堕天。若论调兵遣将的智谋,莫说阿朱那、摩利支提婆,就连俱摩罗的军师乾达婆也在他之上。然而若是单枪匹马捉对厮杀,其武勇堪称天界第一。
哪怕他侥幸逃生,数千年来颠沛流离如丧家之犬,气势却依然酷烈霸道,无可匹敌。
然而在他取出那鼎香炉之后,周身的□□气息突然萎靡,仿佛眨眼从盛年衰落,变得垂垂老矣。
他珍爱轻抚炉身铭文,转瞬却将之弃如敝履,放在了桌上,“所言不差。这一鼎中封着左臂骨,原是由地狱界所镇。”
沈月檀沉吟:“阁下如今身在饿鬼界,也是为了寻骨?”
哈努曼叹道:“饿鬼界所镇那一鼎香炉,已经破了。”
沈月檀心中一动,“阁下如何知晓?”
哈努曼往墙外一指,道:“碎片就埋在塔外。”
温桐破鼎、吸纳魔气、随手将碎块布成阵墙欲困住修罗众,前因后果,这就同哈努曼所言对上了。
他在修罗界中,破了饿鬼界所镇之鼎,只怕是那一瞬封印解除的力量,打开了两界之间的临时通道,才导致聚灵塔陷落。然而看温桐后续对策,恐怕并非意外,而是……早有预谋。
哈努曼又言,阿朱那之骨受何处镇压,便受何处之力污染,天人界最清正廉洁的王子殿下,生生被污染成一具魔骨。是以饿鬼道之骨,就拥有了依赖吞噬而提升境界的力量。
正因如此,温桐吸纳魔骨,周身便能放出厉鬼曈曈,咬住修士吸尽其血肉,并以其壮大己身。他是修罗界中人,三脉七轮、血肉骨骼中尽是道力,吸纳的魔骨却已浸染鬼力,原是相冲突的两者,唯有靠阿朱那之骨调和——却仍不识弦力。所以沈月檀以含有微末弦力的防护香对抗,竟成功阻止了他吞噬同胞。
沈月檀将前事简略提过,复又追问:“温桐原可以将我们一网打尽,却突然改了主意……阁下能否猜到缘由?”
哈努曼十分嗜酒,如今已拍开最后一坛,小口饮着,眯了眼道:“摩睺罗迦王。”
沈月檀顿时了然:“阿朱那想要……返回天人界?”
摩睺罗迦幼子在饿鬼界吞食五百年,头冠变一次色。变色五次便晋升为摩睺罗迦王,可登天人道。
那若是吞食了可登天人道的摩睺罗迦王又当如何?
其目的不言自明。
哈努曼看他的眼神,已自最初的“此子尚可”化作了深厚温柔,笑道:“我才开个头,你便猜得八九不离十,果然后生可畏。”
沈月檀得了前辈夸奖,却半点生不出喜悦之情,反倒肃容道:“若以晚辈浅见,肢解安葬,神魂不存,执意归乡的执念或许深刻铭骨,又亦或万事皆休,是温桐不知从何处知晓了秘密,欲登天人道而如此行事,也未可知。毕竟……阁下所知之事,想来在天人界中,并非机密。”
他提及阿朱那时,一口一个肢解安葬,又一口一个万事皆休,全不怕触怒面前的当事人。若是换作六千年前的神猴王,或许已勃然大怒,将这无知无礼的下界种撕个粉碎。然而神猴王重伤沉睡了五千余年,流离五界时更识得人间情爱滋味,再不复当年只记挂人生三件大事——“喝酒打架阿朱那”的意气飞扬。
如今却只将思绪存在心中,轻轻点头:“这样一说,也有道理。”
谁说神魂不存?阿朱那是佛陀的宠儿,连他所用的神弓都是火神所赐,他的血肉洒遍六界,滋养万物。天界的飞禽,地狱的走兽,修罗界的月檀花,人间界的垂杨柳……皆受过其血肉恩惠,皆是其传承。
——连你也是。
二人正说话间,塔外传来喧哗声,那摩睺罗迦幼子突然醒转,发狂一般四处乱窜,更低头狠狠撞击山洞,接连撞断十余根石柱,轰然震响声惊天动地,广阔山洞隐隐有崩塌之势。
众人惊恐不已,那戴面具的高大男子却施施然走出来,交叉双臂,好整以暇地旁观,镇定道:“无妨无妨,吃坏肚子罢了。”
有人怒道:“阁下带来的孽畜大发狂性,为何袖手旁观!”
蛇王哈哈一笑:“都说了不过是吃坏了肚子,闹腾片刻就好了,怕什么?”
那摩睺罗迦幼子突然扬起头,蛇身乱弹,扫起满地飞沙走石,仿佛风云雷动,沉沉作响,而后蛇口大张,吐出一团硕大黑云,堪堪擦着聚灵塔上半段掠过,最终撞上洞壁。
大地震颤,洞壁被炸出个深坑,聚灵塔侧也仿佛被怪物啃了一口,露出犬牙交错的柱子跟石块。
摩睺罗迦幼子比饿鬼强横太多,虽然吞食了无法融合的魔力,五脏六腑俱未受损,吐出来便了事。遂感觉舒畅,重新盘起来再度沉睡,全然不顾奔出塔的修罗众对其怒目而视。
与畜生讲不了道理,众人怒火冲天的目光便转移到了面具男子的身上……继而转移到沈月檀身上。唯有侯赟无忧无虑,拍手赞叹:“这一招好生厉害!”
哈努曼挠着头发,仿佛自己受了夸赞一般谦逊笑道:“还成、还成。”
人群中却突然爆发出一个青年清亮而激越的怒喝:“欺人太甚!”
却原来是温林领着数人,再次越众而出,怒视沈月檀:“沈月檀,你勾结奸佞,究竟是何居心?”
刘崇刘昶上前一步,双双拦在沈月檀前面,刘昶森冷道:“放肆,司香殿主座下,不得无礼。”
他手握腰间佩刀,词句平淡,却仿佛一字一句砸在人心头,莫名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