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不错,太阳出来了,这让我很愉快。早上“开封”(监狱门被监管人员打开被称为“开封”)后,我随着前面的女犯人一起排队、洗漱、吃饭。日子似乎也就这么过去了,真想不到我来到这儿不过短短半年罢了,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如今的生活。虽然这种日子是我当初从未预料到的。
住在我上铺的女人是个经济犯,据她说她还是从一所名牌大学毕业的。谈起当初,她显得很平静。跟她混熟了,我才知道,她原来和前男友(她强调了“前”字)卷公司钱时,被出卖的很惨。如今那个“混蛋”(她的原话)也不知道在国外过得开不开心。我觉得如果可以抽烟的话,她一定会深深的吐出一口烟雾,面无表情。
起床后要求最多一个小时之内必须去劳改的地方干活,我分配的活是打毛衣。无法想象,有一天我也竟然可以编织出针脚细密的毛衣和围巾。学这个我也颇为费劲,现在已经好了,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我觉得吧,这段日子应该算得上我人
生最平静的一段日子了。没有逼仄廉价的出租屋,不必在酒吧醉生梦死。虽然我判的是无期徒刑,但我觉得这样过后半辈子,也挺好。监狱外是我的前世,监狱内是我的今生。这半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我品尝到了时间的最多力量——遗忘。至少现在,我都已经快想不起来他的模样了。
当初跟我混的那个浑小子,那时候经常说,姐,他不值得。什么值不值得呀?我做的所有事情,从来都没指望过他知道,也不希望他知道。现在想起他,我也只是笑一笑了。
隐约还记得他十分的平凡,没有小说中或电视剧里描绘的那么惊艳,是扔进人海里是绝对分不出来的那一种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总觉得自己悬在半空飘零的心静下来。心跳是平静的,呼吸是平静的,甚至连我的动作都变得慢了一拍。裹着破旧西装的那张脸,木讷又温和。他这一生可能从来没有什么令人惊喜的存在,我猜测他可能只是顺从父母的心意平平稳稳的度过了自己的青春,毕业后找工作,接下来就是找一个贤惠的妻子,其乐融融,又平庸的度过一生。
我又是怎么会注意到这样的一个人呢?不仅仅是初见时,我潦倒街头他帮我披的外套带给我的温暖。我醉的很厉害,睁开眼时就见他慌张地解释。手忙脚乱的,连我都忍不住为他着急起来。我说好了好了,你快走吧,他边走还边回头看着我,面带担忧又手足无措。在他的频频回头下,我还是立起醉烂如泥的身子,扶着墙,一点一点踉跄的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现在想想他还是存在的,仍然鲜活的存在在我的心里,不停的提醒我,在监狱外的前生中,我确实活过。
像我这种社会最底层的杂碎,生活完全没有意义,得过且过,把每天都当做生命的最后一天在挥霍。欠的东西,东拼西凑从来都没担心,哪怕挨了打也无所谓。住在屋子里和住在天桥下面对我而言,完全没有区别。我就是城市的游荡者,深夜里寂寞的灵魂,没有思想的木偶。天知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谁会替我收尸,将我的骨灰撒向江面,漂流。
我的生活终于有了一点意义,就是希望看着在那个寒冬的夜里,唯一给我一点温暖的人,过的幸福美满!这种感情叫什么,我也分不清楚。我认为自己完全没有资格再向他乞求他的温暖,原来活下去是因为本能,现在活下去,是为了支柱。
所以在我的字典中,进监狱,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只不过是换了另外一种生活而已,而这种生活比往常更平静,更安逸。他年迈的母亲,卧病在床。这个老实人头发都白了几寸。我也只想帮他而已,更谈不上什么值不值得。舔着脸去借高利贷,悄悄地帮他支付所有的医疗费用。也没有什么值不值得。
在逃亡的时候,我冻的连骨头冒冷气,和流浪汉抢住的地方,跟野狗共食。我都在想着到底,值不值得最后进监狱的那一瞬,当我看见背后的大门缓缓的关掉,而门口空无一人时,我都在暗自庆幸,你不认识我。
果然,在身体疼痛的本能反射下,我
还是,伤害了别人,背负了一条性命。我孤身而来,又孤身而去。最后为了我心中的王,冲锋破阵,呐喊拼搏。所以说这一切都很值得,虽然没有人懂得。
还记得前几天,在监狱的院子里晾衣服的时候,突然看见他匆匆过去的背影。他掠过我的眼神,就像掠过一个陌生人,连一秒都没有多停顿。
我也只是抬头看他一眼,继续手里的活儿。本来就没有在一个世界当中,如今更多了一条巨大的鸿沟。现在说什么都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所做的一切,不为任何人,不关他的事,只是为了我自己罢了。
所以说再见了,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