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妖也罢人也罢,总会有那么一瞬间,会变成自己意料之外的样子。
他无衣,当初冷若冰霜,怎会料到自己也有为了别人而心疼的一天。想想甚是不可思议。
“寒梅,我不曾忘记你曾经救过我,无衣有今天,也全然依着你。可是今时今日,无衣已不同往日……我自然不想害你,毕竟当初相逢之时,你不曾嫌弃与我,结草衔环,至死不忘,这点道理,无衣还是懂的。”无衣说话间,已然放下了手中的剑,他是真的不想为难与她,他知道自己不过只是一株芝草,卑微到甚至不在六道之内,他亦感激与她的是,若不是她将自己送至西梁女国,便万不可能遇见千裳。
寒梅不曾回他,只是瞪着眼死死盯着眼前略有些陌生的男子。她是看着他从一个稚嫩的小男孩成长为今天这个模样,英俊潇洒的外表没有变,抑郁无情的眼神亦没有变,至少在她看来,此时的无衣,依旧应该是当初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乖巧男孩。
可是他不曾看见他有心的样子,因而觉得无比陌生。
她忽而怀念起当初,怀念起那时候隐雾不曾有称霸金缕山界的雄心之时的日子。那时的她,也是能过得自在的,至少不会像如今这样被万人嫌弃。
就那样对峙了许久,寒梅忽然大笑了起来。她笑着笑着便哭了,哭着哭着便静了声。
她松开已是浑身无力地千裳,独自低着头站在原地。
荷心见罢,赶忙趁着这个机会将千裳救走,连情郎都没有顾上看一眼。
“千裳,你这就要走了吗?”寒梅无力问道,“你欠我的所有,该怎么还我?”
“我陛下不曾欠你什么,为何要还你!”荷心在一旁微怒道。
那寒梅已被无衣一番话弄得抑郁不堪,哪知如今这当初不起眼的小鱼儿也敢吼自己了,顿然一股怒气油然而生。三两步上前,便是一个巴掌落下,打得原本就重伤在身的荷心头晕眼花。
那无衣也不曾料到此时,赶紧上前将她推开,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道:“恕无衣今日无理了!”
寒梅冷笑一声道:“呵,你如今倒是变成了多情公子了。”一句话说得无衣满脸通红。
寒梅狠狠甩开手,转过身去,冷冷道:“算了,今日我不杀她。隐雾不能同意,我又有什么办法……只是……”寒梅斜眼看着千裳道:“只是我不能明白,为什么只要是男人便会护着你,连隐雾……连隐雾竟也对你手下留情。”
千裳虽气息微弱,但依旧将她的每字每句听得真切。那隐雾她尚是记得,她其实也不明白,他若是城中传闻的夜魔天王,又怎会那样轻易将自己放过。
而她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当她看见了他的那一双殷红的双眸,竟一瞬间又陷入了恍惚梦境。
“寒梅,你许是误会我了……”
“前世,我就应该将你害死。”
前世……千裳方才明白,原来她就是那只偷喝油灯将佛祖蜇伤的蝎子精。
“这一世,我绝不会饶了你!”
寒梅说罢,便转身想走。
忽而一人挡在她的面前,不曾等她看清,只听那人冷冷道:“寒梅,好久不见了。”
寒梅顿然一愣,许久才缓过神来,原来来人竟是当初认成男子的太师妩娘。
“妩娘,你是来抓我的?你以为凭你女儿国的本是就能抓到我?”
“寒梅,你随我走吧。天有天道,佛有佛理,即为妖族,为何不能修身养性以求来世为人呢?”
“妩娘,我不需听你絮絮叨叨地说这许多。佛若容我,我便信佛,佛若恨我,那忤逆佛祖之事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佛怎会恨你……”
“你莫要再说了,见你待我甚是有情有义,我便给你一次机会,三日之后我在迎阳馆驿等你,你若能伤着我一分,从今往后我便听你的。否则,血洗西梁女国!”说罢便飞身而起,消失在月明星稀的黑夜里。
“太师,你为何不将她此时拿下!”荷心在一旁急急问道。她甚是不解与刚刚这段无缘无故地对话,若不是负伤在身,她早就将妖女寒梅碎尸万段!
但妩娘却自有她的道理,她无奈道:“女王陛下与你皆重伤,若是我与她动手,必会伤到女王陛下。又来无衣陛下视她为恩人,我怎可陷他于不义?三日之后,我自会前去迎阳馆驿将寒梅捉来请罪。”
妩娘唤来侍女将千裳扶至寝宫之内,又唤来御医替千裳医治。虽被她伤得厉害,却很快便也恢复了些,使了些金疮药便无大碍了。
虽然御医觉得定是陛下有神明护体方才躲过一劫,但千裳似乎有些明白。她细细想来,许是前世已然受过她的毒钩伤害,因而刚刚才能抵挡住她的毒伤。
再说庭院之内,唯剩无衣荷心二人。
荷心看着无衣痴痴出神,他似乎比上次看见之时更多了一份苍凉,她不曾明白,这一份苍凉是因何而起,但偏偏是多在无衣身上,便觉得更是多情的象征。
她忽然陷入了恍惚,走火入魔一般问自己,如果当年自己不曾将她独自留在水宫之内,如果当初她将他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是忤逆千裳背叛西梁女国,还是随着无衣重新堕入妖道受尽烈焰烧灼?
一切的一切,她都曾妄想过,沉浸在幻想之中的她并不知道,她早已心系千千结了。
但如今事已至此,也无可追悔了。想至此处,心中痛苦不堪,便大着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