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之后,多罗贝勒玄烨已经拉着朴氏的手,充满好奇的游逛在琉璃厂大街上,看上去就是大户人家的老保姆,领着自己的小少爷,带着一群家奴,出来闲逛玩耍的样子。
照例说,玄烨虽然贵为皇子,而且已经功封多罗贝勒,也算是当朝大臣、宗室显贵了,而且早就出午门祭太庙、收献俘,赴京畿阅八旗、定宣示,更远的都到了木兰围场去大战鳌拜,但那都是祖母提携、皇命在身,关键还有一群人左右护持。
现如今尚未成年的贝勒爷,完全不可能自己带几个随从,想出宫就出宫的,而且还是到这鱼龙混杂的闹市!但刚才朴氏表露犹豫之色的时候,弘毅也不再为难下人,当即起身去了慈宁宫。
半个时辰里,小玄烨在皇玛玛面前软硬兼施,一会儿孩童样哀求,一会儿成人般陈词,可皇太后就是不松口,左一个不准,右一个胡闹,铁定了心肠一般。
弘毅是在无计可施了,就转而望向苏麻喇,一脸哀求。
苏麻喇看在眼中,知道这位小爷绝不是贪玩胡闹的主儿,背后一定是大有文章。但他不明说,只能证明这件事情必须要微服私访才能做得。于是,苏麻喇回身去取了一杯参茶,轻轻走到皇太后面前,看似轻描淡写的说道:
“皇太后,奴婢和二爷这么大的时候,早就骑在马驹上去追野兔了。那时候,科尔沁草原上的天空真蓝呀,雏鹰也早已在半空中学着飞翔。也许,那时候的雏鹰有些时候比老母鸡飞的还要低,可,老母鸡却永远飞不到雄鹰那么高!”
皇太后端在嘴边的茶碗果真停住了,半天没有动作。
弘毅实在是对苏麻喇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句话不正和一百多年之后俄国寓言作家克雷洛夫说的几乎一样吗?这位苏麻大姑姑,身居宫中,却有着深邃的思想呀!
《克雷洛夫寓言》中的关于这个寓言的大意是:鹰在高空飞翔之后落在低矮的烘谷房上歇息,然后又向另一个烘谷房飞去。一只凤头母鸡看到了就大发感慨,鹰凭什么备受尊重,如果我愿意,也能在烘谷房之间飞来飞去,以后我们别当傻瓜,认为老鹰有着比我们显贵的门第,它们和鸡飞得一样低。鸽子对此言颇为反感就回了一句:鹰有时确实没有鸡飞得高,但鸡永远也飞不上云端!克雷洛夫的结论是,“评论天才人物,别去寻找他们的不足,而要看到他们的优点,善于理解他们所达到的高度”。
用在今天这件事情上,皇太后就应该理解为:天降祥瑞的小玄烨,一年多以来从来没有肆意妄为,如今突然提出要出宫,一定是有所谋划。虽然情感上是愿意成全了,可要去的地方偏偏是汉人词臣集中的琉璃厂……
也就在皇太后有所松动、稍有犹豫的时候,还是苏麻喇一旁帮衬,说现如今的玄烨已经是多罗贝勒了,自是不能用单纯皇室幼童的标准来看待,早些见识见识宫外事物也是自然。再者这要去的地方还是琉璃厂,是外城汉族重臣聚居之地,是公认的“京都雅游之所”,想必安全也是没有问题。而早一些接触汉臣的日常生活,也可以防着日后那些个贰臣钻营心机。
心思缜密的苏麻喇继续进言道,可另派内监提前出宫,通知范承谟提前就位,迎候皇子。谁知玄烨却“不识时务”的一万个不愿意,说什么范师傅操劳政事,不能为这一点小事就让他亲往照佛,不如带一名慈宁宫侍卫就好,方便省事,有了危险还可以亮明身份、周身而退。
皇太后布木布泰听了也是认为有理。范承谟毕竟是汉臣,早就是玄烨的“龙兴圣迹日讲官”,每天除了那些个满洲旧事之外,其实早就是非正式给两位皇子启蒙开讲了。最近又要编写那部叫做《国学与西学》的书籍,更是与玄烨的东二所频繁进出,两人显得日间亲密,如果在平白让他带着皇二子外出游荡,那就愈发贴近了。作为一名汉臣,皇太后对他总是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信任。
最终经过一番折冲,皇太后还是下旨,派自己的贴身侍卫、慈宁宫三等侍卫、署甲喇额真[1]玛拉小心伺候、陪同前往。于是,弘毅带着朴氏、孙氏、小功子和玛拉,正好一行五人,拿着两面分别刻有“同治元年制
西华门”和“奉旨开西华门”字样的阳文合符[2],这才乘轿辇自西华门出宫城。为何正好是五人,不多不少呢?原来,清初就对随从王公官员进出紫禁城的仆从人数做了相应的规定。顺治九年定例:亲王随从六人,世子、郡王五人,长子、贝勒四人,贝子三人,公二人。所以,小玄烨作为贝勒,可以带四人出行,回宫的时候,也要勘验人数。
弘毅一行出宫城入皇城,先向西出西安门,再折向南,沿着皇城墙根儿,经灰厂夹道[3],穿过兴隆街、大栅栏,才来到西长安街,再往东折返上“天街[4]”,于长安右门前拐向南,平行于御道,过大清门出皇城入内城,一直走到了正阳门箭楼下,才在城门洞子守军那里寄存了辇轿,转而骑在小功子的肩膀上出了内城入了外城,沿着西河沿儿,再折向西,过延寿街又向南,这才到了琉璃厂附近。一路走来,弘毅突然有些怀念后世的“和平门[5]”了,如果那时候就有的话,也不用这么穿梭往复了。
这一路下来,弘毅算是大开眼界了,也终于对后世那句著名的老北京顺口溜“内九外七皇城四[6]”有个更加深刻的体会,更是那位对于明清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