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阿玛的话,是谈迁。”弘毅据实而奏。
果真是谈迁!谈迁曾在顺治元年(南明弘光元年)做过一段时间弘光朝内阁大学士高弘图的幕僚,为其所器重。后来高弘图举荐他为中书舍人、礼部司务。参与修史﹐但谈迁不愿“以国之不幸博一官”,力辞未就,并返回原籍。由于俢史的职业需要,加之在弘光朝的经历,以及地利之便,谈迁了解掌握了很多在隆武朝中显赫一时的郑芝龙的第一手资料。前几日在季开生府上,弘毅曾与谈老先生畅谈。就曾言及此人,故而多有了解。
“谈迁……”福临若有所思,不过还是一时想不起来。
“就是儿臣禀报过的《国榷》著者。”弘毅耐心提醒。
“哦,朕想起来了。他如今已是朕的内国史院编修了,呵呵。还是玄烨举荐的才子。他既然能俢一部明史,自然会知晓南明伪政许多详实的旧事了!如此说来,可信可信!”福临恍然大悟,顺便助力自己的儿子。既然皇帝许可引用这位还不怎么被人知晓的新任“内国史院编修”的“详实旧事”,众人都不能提出质疑了。
只有李际期,又是不寻常的睁大眼睛、抬头盯着小皇子。心中充满疑问——贝勒爷认识并且举荐了谈迁?谈迁此人可是与顾炎武相识的。知道顾炎武、举荐谈迁……凡此种种,此子怎会如此重视那些前明遗民呢……
“谢皇阿玛!”弘毅转过身来,准备全力以赴给大臣们“上课”了。自然不知道李际期此时的“异象”。
“据谈迁所言,同安王的确做过海贼,却只有短短两、三年时间而已。大部分时间,只不过是一位拥有庞大船队和颇具战力的大海商而已!”弘毅提高了声音。但只说了一句。留下一点时间给所有人用来惊讶和质疑。
果然,位育宫的大殿瞬间再一次陷入躁动——谁都知道郑芝龙出身大海盗,怎么在皇二子这里就变成了大海商?一字之差,千差万别呀!
“老臣敢问贝勒爷,此事何以见得?”胡世安不顾身后乱哄哄的汉臣,当先发问。
“天启四年(1625年),同安王受华民李旦之派遣。到澎湖与荷兰人苟合,委身红毛甘做通译与裁缝,但尚非海贼。当年,荷兰人派遣三艘战船去南海海面拦劫自福建驶出的佛郎机商船。其间,荷兰人才第一次遣郑芝龙率船三十支,在闽台之间海峡截击前往吕宋的佛郎机商船,自始同安王才成为海贼,不过却不是胡大人所说的‘对过往商船肆意劫掠’,这位海贼所劫掠的,只是红毛西人的商船而已。中外之别,同安王未忘也!此处,诸位如若不信,可请汤老玛法修书一封,送往澳门佛郎机人所在,加以询问印证。”弘毅再一次用到了汤若望。
“哦,老臣尽力而为。”原本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的汤若望,顾不得请示皇帝,先站起来承诺。似乎发觉不妥,又急忙补充道:“万事全凭圣裁!”
“嗯,澳门离着京师万水千山,一来一去费时久矣。诸位难道还信不过朕的皇子吗?”福临满意的点了点头,并做了一个高效的决断。
“臣(奴才)等不敢,全凭圣裁!”胡世安急忙率众迎合圣意,算是认可了玄烨所说论据的真实性。
“谢皇阿玛!天启四年之后,郑芝龙亦盗亦商,劫掠海上。故而,当年的同安王,的确做过海贼,此事毋庸置疑。不过,其时前明天下早已纲常紊乱、盗匪四起,就连闽海之上,也绝非芝龙一家。但连明廷官吏也说:同安王‘所到地方,但令报水[1],而未尝杀人;有彻贫者,且以钱、米与之’,‘海上无赖奸民咸归之’。”
弘毅有些心虚的停顿了一下,看看在座的诸位有没有起来反对的。因为,他省略了明廷官吏所说的话的前面几个字——“今龙之为贼,又与杨禄异。假仁、假义,所到地方,但令报水,而未尝杀人……”好在无人反驳他!
“于是郑芝龙从一开始的船数十只,两年而百二十只,三年猛增至七百余。若非沿海无业民人倾心,何以有如此规模?不与民争利而做大,利从何来?自然是红毛西人!可见,即使为盗,同安王尚能克制,不手足相残,而是利用西人矛盾从中谋利。玄烨以为,处于乱世,此事未尝不可,所谓‘盗亦有道[2]’也。”
弘毅引用《庄子》里的名言,并不仅仅是给郑芝龙开脱,而且还有借以调侃当时明朝政局昏聩、社会动荡的意思,以引起诸位对今日“盛世”的自豪感。果然,众人再一次被这句“盗亦有道”背后的无奈逗笑了,气氛瞬间轻松。
哈哈,我转承起落的功夫你们还没见识呢!后面再来点猛料如何?
[1] 报水,疑为“抽水”之意,就是交保护费。
[2] 盗亦有道,出自《庄子.外篇.箧第十》跖之徒问与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何适而无有道耶?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社会的强权统治和管理权的争夺,使得老子和庄子发出了“道可道,非常道”、“盗亦有道”、“窃国者候”等愤怒谴责和无奈叹息。
ps:
最近几章对于郑芝龙的评价,其实更多的是出于弘毅的私心——大开官办海上贸易,故而多有一家之言,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对于郑芝龙,相信各位心中会有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