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去新落成的慈宁宫闹,皇太后那时候也是懊恼,看到正在气头上的亲侄女,还是十分不忍,就好言宽慰说:此事或许还有转圜余地,等水落石出再回去“省亲”不迟!
这就等于说:一,还有起死回生的可能,你再等等;二,一旦最后你果真被废,我就让你走,却不是一去不回,而是回去省亲,看看我的吴克善老哥哥!于是,皇后只好领命而回。
皇太后却没有闲着,立即调动议政王、大臣会议中的可用之人,与皇帝开始了一场紧张的“文字对垒”工作——
顺治十年八月二十六日,福临公开自己废后之事;
八月二十七日,礼部尚书胡世安、侍郎吕崇烈、高珩上疏劝福临慎重考虑,礼部仪制司员外郎孔允樾也提出了异议。福临俱“下议政诸王、贝勒,及大臣、内三院、九卿、詹事、六科都给事中、各掌道御史,会议具奏。”
八月二十八日,御史宗敦一、潘朝选、陈棐、张椿、杜果、聂玠、张嘉、李敬、刘秉政、陈自德、祖永杰、高尔位、白尚登、祖建明、合疏,“伏乞(皇上)收回成命,以俟会议”。福临以宗敦一等人明知有上谕说要就此召开大臣会议研究了,还写此疏奏,实在是“渎奏沽名”,全部“下所司议处”。
过了三天,九月初一日,诸王贝勒大臣、内院、九卿、詹事科道等一起回复皇帝,说:据礼部尚书胡世安等,及仪制司员外郎孔允樾所奏。实系典礼常经。皇上册立皇后之始,祇告天地宗庙,并加上“昭圣慈寿恭简皇太后”徽号以昭庆典(果然搬出了皇太后!)。既已诏布天下,礼难轻易。伏乞皇上仍以皇后正位中宫。即命礼臣考据典礼。选立东西两宫,则本支日茂、圣德益光,可为万世法矣”。
人家福临更绝,来了这么一段:朕纳后以来。缘志意不协,另居侧宫,已经三载。从古废后,遗议后世,朕所悉知。但势难容忽!故有此举。著议事诸王、贝勒、大臣及会议各官再议具奏。汉官诸臣规谏,其意固在爱君。然必须真闻确见、事果可行,朕自听从。若全无闻见,以必不可从之事揣摩进奏,欲(以为)朕必从冀(从而对你们)免溺职[1]之咎。非所以尽职也!孔允樾奏内云“未闻显有失德”、“不知母过何事”等语。如果知无过之处。著指实具奏。
这意思就是说:你们劝我别废后,要我谨慎从事,我理解你们。但是你们要是胡乱说什么我“无缘无故”就废后。我决不轻饶你们!而且我都和她分居三个年头了,实在是感情破裂。木有办法了!你们现在把那些虚头巴脑的话给我重新写来再报!
第二天,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和奋笔疾书,孔允樾终于退却了,上疏说自己前几天所说都是有感而发,没有真凭实据。既然皇帝那么体恤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心情,“洞白”我们这些臣子爱君之“苦志”,我只有“席藁[2] [gao]待罪、静听处分而已”。皇太后组织起来的阵线开始瓦解了。
九月初五日,叔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等议政王、大臣“会议”废后事,一致认为皇上的意思很明白,我们没话说了,于是“臣等亦以为是无庸更议”,就这么办吧!福临立即回复:既然你们同意了,就按照前几天我说的办吧!
一直到九月二十四日(二十天时间估计汉臣在做思想斗争),礼部终于奏言:“中宫未宜久虚,应循典礼及时慎选册立,仰慰宗庙之灵、俯昌奕叶[3]之祚”。这就等于朝堂上下正式承认皇后已经被废了。
两天后,九月二十六日,皇帝福临急不可待的命令礼部尚书觉罗郎球“以废后事”,“颁谕朝鲜国”。一场废后的争斗,以皇帝的全胜而告终。皇太后无可奈何,终于亲自替侄女向皇帝说明了情况,借看望自己哥哥吴克善的名义,准许孟古青暂时回科尔沁部省亲散心。
在顺治十年的瑟瑟秋风中,失魂落魄的废后回到了草原。
亲耳从废后口中闻听这一场废后始末,弘毅也是良久说不出一句话,其中的苦涩滋味,其实只有当事的女人孟古青最最清楚。
回到草原之后,废后在父亲吴克善的府中整日哭泣、暴躁,就连贵为“和硕卓礼克图亲王”的父亲吴克善也不敢轻易打扰她,任由她发泄。
一晃又是一个月,时间已经到了顺治十年的十月底。肃杀的冬天即将到来,可孟古青却突然安静下来。前一阵子的疯闹,让她连自己已经错过三次“月红”【例假】的事情都没有注意。可现在,她已经不能不注意到自己日益隆起的小腹了——她怀孕了!
一开始,她恨不得带着这个孩子去死掉,从而以此去抱负福临。但转念一想,孩子又有什么过错?况且福临的孽种进入自己身体的时候,自己还是正宫皇后,也就是说,这个孩子如果是男孩,生下来就应该是嫡传第一子!
嫡传第一子?对呀,等到他长大了,就告诉他自己母亲的不幸遭遇,告诉他大清的顺治皇帝,他的父亲,到底是怎样的薄情寡义……可那以后呢?让他回去北京?将来也许还可以坐上皇帝……不!那高墙之内再也没有自由,自己的儿子即使做了大清的皇帝,却也成为最最可怜的人!在这一点上,自己其实真的真的很怜惜身不由己的福临……
再厚的牛皮纸也终归包不住火,再宽大的蒙古长袍[4]也掩饰不住肚子里的孩子!到了这一年的十一月份,孟古青肚子里的孩子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