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到,百花凋。
整个太极宫光秃秃的,夏日里那些花红柳绿的热闹场景不复存在,好似都随着中元节那场大雨付诸东流了一般,转而就成了一片萧瑟。
往年这个时候倒也不觉得如何,秋收冬藏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四季更替,桂花蜜一碗接一碗送进宫里,金秋很快就变成隆冬,于是热闹地准备新岁,挂上桃符,裁剪衣服......
简直是一见发财,天下太平。
可是今年出了那样的事,人心惶惶的,便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宫里于是购置了许多菊花,比往年足足多了一倍有余,送到各宫装点门庭。
如意进门的时候,正好看见承欢殿的内侍官正一盆一盆往里般,可是无论摆多少,那颜色各异的菊花就是没有半点儿喜庆劲儿。
“怎么像墓地似的.....”想都没想就嘟囔了一句,言毕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如意感受到韦氏那锐利的眸光,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奴婢失言,奴婢失言,请娘娘赎罪。”
本来还想责骂几句,可是转而看了看那细卷在一起的花瓣儿也叹了口气,妇人将小剪一扔,由宫女扶着坐到了主位上,“罢了,你起来吧。”
如意磕头谢恩,这才发觉额头已经渗了汗。
这几日宫中被处死了很多人,不知哪句话说错了就要被罚去掖庭,毒打一顿都是轻的,有些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朝堂上就更是如此,之前的那些肱骨老臣大多都过世了,而崔相又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远赴他乡,一时青黄不接,人才寥寥,就像是这秋天的花儿一样。
且陛下不知是怎么了,竟把魏征的坟都挖了,太常博士亲自督办,只叫人以为是要从死人嘴里问两句话呢。
韦氏看着一屋子人战战兢兢的样子,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道,“多事之秋,把你们的嘴都闭严实点,没事儿少到外面走动,万一惹出什么事儿来,本宫可救不了你们。”
众人闻言纷纷应下,刚站直身子便听见外面有人来报,说是尚药局的小厮前来回话。
“传进来吧。”韦氏摆摆手,心中对来人要说的事情一清二楚。
不一会儿功夫,一个小医官便走了进来,行礼问安之后恭敬答道,“娘娘,徐昭容醒了。”
“哦?”看了那人一眼,语气不冷不热,叫人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有劳顾太医了。”
来人闻言面色微红,似是有些尴尬,“并不是师傅救回来的,而是...李大人。”
讶异地抬起头,韦氏随即便恢复了神色,“李大人好本事,用了什么灵丹妙药么?反正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保住徐昭容的命就是了,她可是敢为陛下抵挡刺客的大功臣,必得好生养着,千万别死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妇人嘴角微微勾起,不屑之意毫无遮掩。
“是。”
待人退下后,如意上前屏退了众人,一面给韦氏揉着肩膀一面道,“徐昭容这辈子,算是完了。”
端起那杯茶又抿了一口,妇人闭着眼道,“脸毁成那个样子,侍寝是不可能了,可陛下为显情深,总不能把她驱逐宫外,就只能这么养着,亲不得远不得,这滋味,真是不好受呢。”
如果徐惠不爱太宗,那也就罢了,虽然寂寞宫廷的日子也难熬,可养在宫里的女人那么多,相比而言,她未必算是最差的那个。
可偏偏,她深爱陛下,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以这样残败的容貌面对心爱之人,面对他看向自己时同情的目光,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嫌恶,对于徐惠来说简直比死还难受。
偏她又死不了,自尽了几次都被人救了下来。
韦氏不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且她也永远都不会问,人在这世上活着最该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事情不该你知道就千万别打听。
关于承天门所发生的一切,对外只称是遇了刺客,徐昭容舍身护驾,陛下深感欣慰。而李淳风护驾有功,崔钰则督办彻查余党,除了这二人,其余在殿中的金吾卫或战死,或以护驾不利为名诛杀,没一个活口。
事情至此成了秘密,而韦贵妃依然是后宫中唯一的赢家,兜兜转转,唯此不变。
那些因为徐惠而带来的彷徨与失措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太宗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再也没有纳新人的心思了。
看了一眼花厅桌子上的桂花蜜,韦氏舀了一小勺,色泽金黄,香气馥郁,叫人想起满树金灿灿的细小花朵,“本宫记得,徐昭容在闺阁的时候,还有人传她是桂花花神了。”
幽岩而流盼,抚桂枝以凝想。将于龄兮此遇,荃何为兮独往。
徐惠年幼时惊才绝艳,一生的运气全都在入宫的时候耗去了,此后种种,再没有过天遂人意的时候。
“桂花虽好,到底小家子气了些,这么一想还是字儿的喜恶最好,什么梅兰竹菊一概不爱,偏就中意牡丹海棠,玉棠富贵的,定是能一生顺遂吧。”
没来由的,韦氏对那个病弱的养女有了一丝牵挂,自己拉拢她,她就示好,两厢并没有什么真的利益互帮,却默契得互相利用,又不给对方惹半点麻烦。
这是聪明人的交集,恰到好处。
只可惜,那女子随着夫君远走他乡,今生今世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遇见。孟姜和安康为此哭了不知多少次,一入宫就要去南熏殿坐坐,为了不让陛下生气,她便将那座宫室封了起来。
蓁蓁和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