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棍不像刀刃那样光滑,割出来的伤口边缘血肉模糊,有许多木刺直接就留在了肉里。拔出来的一瞬间男人疼得嘶吼出声,除了大面积的钝痛,那些细碎的木屑就像无数根针扎着皮肤一样。
大量的鲜血顺着伤口喷涌而出,像熔岩般染红了衣衫和凶器,连同地上那半块龙凤佩一并吞噬。
崔钰用鲜血为玉珏隔绝了房间里的朱砂和法阵,深陷其中的百鬼渐渐感知到男人的死气,开始变得躁动起来,甚至比平时更为凶恶。
他是主,他们是仆,周遭阳气已弱,而主人受袭,众鬼自然愤怒。
玉珏里忽然发出一丝幽光,其实那光并不显眼,若是在平时根本不会被人发觉。可是崔钰在这黑漆漆的房间里待久了,丁点的光芒都有些刺眼。
因为疼痛和失血过多,他的神思已经彻底混沌,而那微小的光芒就像是暗夜里的星,无尽的黑暗被撕开一个小口,紧接着火光势如燎原,越烧越旺。
感觉到一丝真气环绕在心口,渐渐将血止住了,男人嘴角忍不住上扬,继而越笑越大声,终是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笑到最后是一阵剧烈地咳嗽,一口血吐在勾魂笔上,像是湘妃竹上的泪痕,点点滴滴都化成绵绵情意。
捻了捻笔尖的朱砂,那是他在她身上题字时用的颜料。冥魅跟他提过,这朱砂曾作为指引,带她逃离彼岸,使她免于与冥彻共同沉沦梦魇。
嫣红的色泽,像是明艳的火光,先后将两个被困的人都拉了回来。
“不如,我们立个军令状如何?”
他知道女子的灵力大半来自三生石,那神物掌管三界宿世情缘,缘起缘灭,力量也随之大开大合。而勾魂笔的锻造便是靠着这情深几许,将附着在其中的神力吸附了去。
“我以相思为引,以心头血为祭,号令百鬼同生共死,若有心生胆怯者,临阵脱逃者,投敌反叛者,将坠阿鼻地狱,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阵法再无法将那么多血蒸腾成无用的烟气,鬼气越来越重,阳气就越来越弱。静谧的房间里忽然有了气流的波动,熏炉的香烟随风摇曳,恍若一切禁锢皆烟消云散。
脚下一阵飓风卷起,阵法的光芒一瞬迸进,而大起之后随即大落,房间四周犹如天塌地陷,所有符咒纷纷跌落,上面的朱砂尽数归于勾魂笔笔尖,那些阻挡百鬼的拦路虎成了自己的看门犬,力量依旧强大,却是化敌为友。
男人虚弱的脸颊上浮起一丝笑意,幽幽叹道,“笔是好笔,若能化剑则是再好不过了。”
百鬼闻言,立地成剑。
一道道青黑的影子自底端跃出,恍若有无数只带着妄念的手握在笔杆上,紧接着,笔身增长数尺,竟是由寸寸白骨铸成了一柄锋利的剑,而那些无形的手此刻也显露形态,十指交叠幻化成青铜色的剑柄。
剑柄底端,那块玉玦在暗夜里散发着淡淡寒光。
守在门外的小厮忽然看见屋内明亮的光芒时还以为是房间里的男人想不开,寻了什么法子放火焚屋,拼着鱼死网破也要逃出去。可是后来,封着符咒的大门轰然倒地的时候,众人才确定。
阵破了。
一袭白衣的书生手持利剑,一步一步从黑暗中走出来,落进众人的目光里。
月下,俊朗又病弱的男人眼下乌青一片,心口一个血窟窿就像是能吸食一切的黑洞。李府的人看他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走出来,吓得尖叫着四散而逃。男人嘴角上扬带着三分戏谑,手中的长剑映着月光,愈发令人胆寒。
身后跟随着百余侍从,虽未显形,可却一路都投下了各色的影子,高低错落,似是鬼魅丛生。
无人阻拦,也无人敢拦。
行至大门口的时候,一阵夜风袭来,将李府的灯笼吹熄了。随即,虚空中便多出了一盏白色的纸灯笼,上书一个“崔”字,为他照亮前进的路。
就像是那些时刻听命于冥魅的鬼差一般,百鬼今日被男人从满是镇鬼符的屋子里救出来,真真正正成为了他的仆从,只听他一人所言。像是甘于将线交到他手里的风筝,进退都凭他差遣。
同生共死的战友,从来都是最值得信赖的人。冥魅的威逼利诱确实不失为一个驾驭百鬼的好办法,但崔钰这招,明显更胜一筹,像是善于笼络人心的将军,不单熟悉兵法谋略,更懂带兵之道。
这边厢百鬼夜行,那边太极宫却是焦头烂额。
一排又一排的金吾卫列队守在太宗身前,虽是人数众多,却带着一股无济于事的感觉,昔日英勇无双的大唐武士如今一个个双腿发颤,连握着兵器的手都出了薄薄一层汗,夏日燥热,可众人只觉得背脊发凉,生怕一个不留神,天上的女子便驭龙而下,将众人杀个片甲不留。
但就算是留神好像也没什么用,对方明显已经不耐烦了,团扇轻摇看似悠然,而随之而起的流云则越压越低,灭顶的压迫感悬在众人头上,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就在双方对峙的时候,庑廊上奔跑的倩影引起了冥魅的注意力,金龙一个俯冲,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了承天门外,金吾卫还未来得及做好防御,就被巨龙带起的强大气流掀翻在地。
一时间屋内哀嚎声响成一片,哪怕是身经百战的男人,此刻面色也变得愈发难看起来。
“不要伤害陛下。”徐惠张开双臂拦在殿外,与躲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杨若妍形成鲜明对比,“你有什么冲着我来,不要伤害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