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开朝九十载有余,正是休养有余,安平昌盛之际。

长安的瘦马,抽穗的新芽,还有绵延城阙间不可细数的喧闹鼎沸,日复一日随朝阳晚霞停留在原地,好似年年不变。

胡姬在低矮酒肆就着艳靡鼓乐摆腰跳舞,走夫习以为常忘了流连,宽阔的道路时而驶过帘幕遮掩的名贵马车,慢悠悠沿着石路远去。

一别多年,而今还是这番模样。

晏斐走在街上,衣衫轻动。晏相离家,他多了好些自由,本以为再踏上长安的繁华一角,总会近乡情怯,曾经眼高于顶的矜傲自信,化作心里一抹复杂,再如雾如烟消失无踪。

原来也能平静至斯。

一阵马蹄由远及近,恣意踏来,惊吓了路边的孩童却不见收敛,晏斐见状,也熟练地让开一些,站在街边等待过去。

马蹄声在他面前经过,忽而渐缓停下,马儿打了个响嗤,听从主人的意思踏了几步,往回走去,一阵视线自上往下在晏斐脸上梭巡。

“我当长安还有哪家子弟俊俏如玉,原来是三弟。”声音自头顶响起,如是寒暄。

晏斐避无可避,索性抬头温和一笑,“二兄长今日有闲,实在碰巧。”

晏参未着官服,头束白玉带,脚踩流云靴,配上一双得意的狭长眼眸端的是意气风发,他倾身下马,缓步走到晏斐面前,肆意打量起他这个忽而健全的弟弟。

晏相不在,四周也没有晏府的人,他无需顾及什么。

“巧不巧不需多说,三弟真有闲情,大病初愈便独一人在街上逛荡。这样愈发显人的好相貌,也不怕被哪位不长眼的当作秦楚楼公子——如厮有个闪失。”

他向来得宠,兼有文夫人照拂,性子张扬惯了,便是嫡兄晏治也难招惹他,况且晏斐。

纵有福泽得了父亲在意,晏参亦不屑一顾。

晏斐依旧心平气和,“二兄长多虑了,长安谁人不知兄长乃新上任的承林郎,少年裘马,意气风发,怎会不识眼力招惹晏斐。晏斐自觉多年浑噩世间,这才出门走动半刻,好生看看他们口中繁华热闹的长安。”

他说得不卑不亢,神态泰然自若,让晏参本意的嘲讽有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起伏不得。晏参一股气噎住,转而又是浮笑,“莫扯这些亲缘,水池子也淹不住的人,我如何敢认下。落水再从池子里捞起来,竟沉稳至此,谁能相信三弟十几年来是个从未读书的痴傻,愚昧些的人家……只怕早当三弟被池中精怪水鬼附了身。”

艳阳和风里,围观不明所以的百姓早已散去,高门大户里的兄弟,不敢多作好奇。没人看着他们,晏斐依旧淡然,晏参几番不客气的讽刺,他心里自然有数,偏生不露声色,垂眸如含玉化水,“怪力乱神之辞,二兄长戏言了。”

晏参自知此刻举止极不恰当,他的目的本就一个,扶母亲为正,自己为嫡,将那高洁尊贵的嫡兄踩在脚底下。

晏斐,十数年来无人在意,比他还不如的庶子,实在不该对他多费心思。

晏治出仕为官,得益母亲的进言,他身为庶子也能险险紧随而入,与那人起平而立,算是独木而淌水过河,暂胜一筹,实在该满足了。

可他就是不甘心。

谢府……若有谢府支持,若有谢家主人偏爱,何须这样机关算尽,步步为营。

偏生被愚钝痴傻的晏斐抢了去,叫他如何忍得!

喧闹街市一隅,两名男子相对而立,气质高雅与常人不能比之。晏参挨得近了些,压低声音在晏斐耳畔,道:“落水能被捞起,不过一时得了运气,你如今是大好了,那又如何。”唇角斜斜扯开,晏参看着他,“我总归厌恶别人抢我的东西。”

跨步翻身上马,晏参扯住缰绳,又是少年得意,“三弟继续,我就不多奉陪了。”

马蹄踏起,卷过地上尘沙飞扬,街道又是一阵慌乱。

晏斐静静站在原处好一会儿,而后继续往前而去。前面不过百来步,他定住脚步,面色柔和走进琴铺。

琴铺很有名气,很多年前便开在这处从未变过,长安城里但凡习琴养性的小姐公子,间或派婢女小厮来这里,寻上有缘的一把琴,或者买走几首时兴的谱子都是有的。

掌柜还是以前的掌柜。

见他进来,忙绕过屏风前来恭手招呼,“晏公子请进,今日过来看琴还是寻谱?”

抬笑迎客的样子太过熟悉,晏斐一愣,回过神险些失态,于是笑问,“我从未来过,你怎知我姓晏?”

掌柜见状和气笑道,“开门迎客便要耳听八方,您是眼生得紧,晏相家的二公子我们都是知道的,方才可不在街上唤您三弟。且都道晏相家得了因缘际会,原来痴痴傻傻的三公子莫名好了,两相一较,您的身份不难猜出。”

晏斐本就是随口发问,不再细究,循着店内摆放的木琴逐一看去,只垂眼笑道,“二兄长傲气张扬,叫掌柜笑话了。”

“哪里的事。”掌柜忙摆手,话一转还是不可避免叹息一声,“晏公子今日也委屈了,晏二公子……我们都是长安城下的普通百姓,平日哪有机会认识官候将相府上的贵人,只他常与三两好友在东西市的所以才……他性子是这般的,我们都习惯了,习惯了。”

晏斐默立原处,静静听着掌柜的言语。

“都道晏相布衣出身,忧心为民,我们也心怀感激,左右也没甚大事,晏二公子只是行事略微乖张,但凡相遇,避让一些便好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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