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日,秋意更起,霜寒拢人袖。
一阵秋风便卷下一层落叶,山中渐凉,林间层叠犹如染晕,幸而晴日犹在,映得物态多姿。
村中生活无变,各家炊烟升,田顷忙作时,持锄相逢语笑依依。知晓谢玖醒来,家家都有温善探望,携些山里长出的野果,或是平日吃食用作之物,叫谢玖好生补养身子。
晏斐一如先时,晨晓上山采药,赶在谢玖醒前回来。他在庭院支起许多竹架,将采来的草株晒干,而后研磨、煎煮汤药,满院药香清幽,舒神安心。
除此以外,晏斐捡柴弄炊,照顾谢玖,周到细致,再没有旁事。
谢玖伤处开始结痂,已能下得床榻,缓慢走动。晏斐便在院中空出一处,为谢玖置放了矮竹榻,白日消享秋光,任山风拂面,看院中桂花落下。
一晌年光,等闲无处不悠静。
“山中岁月真好,不管朝夕,若能这样平心静气活着,还真是三生有幸。”谢玖忽而感慨,看向晏斐,“晏公子说是吗。”
晏斐坐在院中另一处,暂得清闲,也不外出走动,只怕留谢玖一人难免有个万一。他低头雕琢着一块木头,闻言动作滞下,抬眼恰望见陌上,三两稚童手执树枝嬉闹,蹒跚追逐,一派天真无忧。
他淡低下头,目光又落在手中,应声说道:“此间有如世外桃源,确实叫人艳羡。”
谢玖笑了笑,也不计较晏斐的内敛。他虽不多说话,这几日始终静守在她不远处,好似担恐谢玖无人相应,久而久之,谢玖倒也习惯了。
偶尔入神错乱,她还真会思琢,离了晏斐该如何是好。
“正是终日闲懒,自来了这里,谢玖也未数时日。晏公子可知,今日十几了?”谢玖正声问道。
恰好药罐煮沸,“噗嗤”声连续不断,陶盖轻响。晏斐忙起身去,隔布巾捏起陶盖,另一只手伸出,细掸去落在上头的几粒桂花,将罐中的药轻缓倒在木盆中。
“已有十五。”晏斐神色平淡,端过木盆至谢玖身侧,蹲下身子,“药已经熬好,家主该敷药了,而后晏斐,为您针灸活血。”
说罢,他垂眸替谢玖挽起裤脚,熟稔地浸湿厚巾帕,携过浓郁药香,趁着热气滚烫,晏斐将其敷在谢玖腿上,专心致志不作多想。
自谢玖允了他,除却养伤换药,晏斐沉心为她调理身体,每日多添一副药方煎煮,还不忘熏蒸敷养,以作内外相辅。
只是这样一来,他便多出不少忙琐。
“十五了啊……”谢玖嘴里又喃了一遍,“上月十五,谢玖与晏公子长安同游灯市夜集,不想一月过去,伴在谢玖身侧的,还是晏公子。”
说到这里,她目光又落在晏斐身上,安和而平淡。晏斐安静为她施针,自她那处,只得见半垂下的眼睫,以及不染瑕尘的侧容。
一时看得出了神,不知晏斐施在哪处,剧痛顿时袭来,谢玖没有防备,拧眉“嘶——”地轻呼出声。
晏斐指间一颤,似有犹疑,压了声音说:“接下来几处是有些痛,家主若忍不下——”
“无事。”谢玖强挤出笑,方才隐约的心猿意马,顿时烟消云散,“只是忽而没有察觉,晏公子且随自己的,谢玖受得住。”
晏斐捏针犹豫片刻,值此半途弃掉,难免替谢玖可惜,只好尽快一些,继续寻穴位刺下。
闲风犹不动,桂花静摇落。
一番工夫下来,谢玖安静如初,再没溢出半句痛楚。晏斐浸了满额的汗,收针轻舒口气:“照此再十日,家主双腿便不会如以往易得无力,行站久一些也无妨。”他说着,倏地抬头,却又愣怔住。
谢玖闭着眸,面容已惨白如纸。
忍得习惯了,即便是刺骨的疼痛,也只知压抑,怎敢轻易说出。
谢玖唇色如纸,动了动,方找回声音:“晏公子针法虽好,力道却也刁钻,以后施给旁人,怕是少有人耐受得住。”
她斜倚在竹榻上,似已脱尽力气,还不忘柔声打趣。那双眼慢睁开,依旧温和淡然,隔着药香与吹落的桂花,平静望着晏斐。
她这话虽温和,晏斐仿若隔绝,未听进去。山间凉风时断时续,影绰间庭院的桂花树婆娑摇动,斜下半暖秋光。
他缓低头,忽而觉得手中一行细针极为碍眼,无处安放。
不知过许久,山风扫至面颊,晏斐身形方动,将银针裹好僵硬收回,掩眸说道:“晏斐只求精进,疏忽了这法子的狠劲,害家主这般受累。”
谢玖轻抿唇,思忖着又说:“大抵是这几日懒怠,将身子养娇惯了。不是什么大事,多受几回就好。”
晏斐轻摇头,忙着收拾残药:“以后再不会了,晏斐为您再换个法子。”
话虽只言片语,这针法……晏斐也费心钻研了几个日夜,好比临阵改道,哪有说得那样容易。
谢玖细想了会,皱眉道:“到底是你的心血。”
“本就是为家主打磨出的,家主难以承受,便不应当再继续,心血二字从何谈起。”晏斐侧身淡道,“况也并非这一个法子可取,温和些的也有,不过是……再多耗些时日罢了。”
他说到这里,悄然瞥眸看去,谢玖躺在竹榻,面色已不似方才难看,眉间依旧紧蹙,似在深思。
那样不作声响,愈像是随时由风吹散般,不敢触及。
晏斐转身,无力得似高山倾压,声音低低诉来:“只是家主日后,疼痛可说出来,晏斐粗笨,怎能够时时刻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