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方面来说,祝家的排场的确大得很。

祝垂洛端坐在大堂上,手里哗啦啦翻着一叠的资料。他身后站着黑衣黑发的湛卢,旁边站则候着个瘦小的黄脸汉子,面前一丈外则是齐刷刷一排彪形大汉,个顶个儿的虎背熊腰,都穿一身青布劲装,扎着黑腰带,背着双手昂首挺胸地站在祝垂洛面前,好似连成片的铁塔。

祝垂洛一边翻着手里的纸张,一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面前的大汉们,脸色平静得有如古井无波。没有表情对方也就无从推断他的心情,明明随便拎一个都比两个祝垂洛还壮,却愣是紧张得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是专门给富贵人家找护院和卫士的牙行,听说祝家家主要给自己妹妹找保镖,立马派了最得力的牙人,带着七八个保镖上门让他挑。可是祝垂洛把手里的资料翻来翻去,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陈七……出身燕州,是陈家拳的传人,还会六合刀法和八卦掌,学过一些术法?”

祝垂洛看着手上的资料,随意问道。听到他的问话,一名大汉应声出列,抱拳道:“是的。”

祝垂洛看着手里的资料,印都是货真价实的,保护过的人也都给了优评,看起来很是可靠。抬头看看人,身高七尺,一身腱子肉,长相也英武,可祝垂洛还是不大满意。

“王牙子,”他放下手里的纸张,问那黄脸汉子,“你们……有没有会武功会术法的女孩儿?”

他毕竟是给妹妹找保镖,虽说商贾之家也无所谓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的说法,但总归觉得妹子带着这样一条彪形大汉四处招摇……祝垂洛闭了闭眼,不忍直视啊不忍直视。

“这个,”王牙子露出为难的神色,勉强笑道,“祝大少爷,您也知道,能学术法的人本来就少,女孩儿更是万中无一。再说了,就算有女孩儿会武功会术法,也不会来做咱这行啊。”

这倒是。祝垂洛接受了这个解释,他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就说他见过的唯一一位女术师吧,那微生霜号称几千年才出一个的奇才,可是太学祭酒大人的心肝宝贝,别说给人做保镖了,给她找保镖都怕来不及。而但凡会术法的去做什么不好,大约是不会愿意来干这种卖命行当的。

这样想着,祝垂洛回过头,很沉重地看了身后的剑侍一眼。不用开口湛卢都能猜到他想说什么,冷漠道:“剑侍不事二主。”

唉。

祝垂洛更加沉重地收回目光,坐正身子,盯着王牙子,问道:“就这些?没有别的了?”

他也是生意人,知道有些压箱底的好货若客人不逼问,是不会轻易拿出来的。

王牙子十五入行,至今已经四十五,在这一行呆了足有三十年,看人自然是极准。他知道祝家是大主顾,祝大少爷又只有这一个同父同母的妹妹,虽说男女之别不会太过亲密,但怎么说也是千娇万宠地长大,自然宝贝得紧。祝家从来不差钱,他也想把这生意做好了,不仅是钱的问题,还有名声的问题:“小的带来的已经是最好的了,其余的不是已经有雇主了,就是刚入行。”

“嗯?”祝垂洛敏锐地捕捉到“最好的”和“刚入行”之间的联系,问道,“刚入行?”

“是,”王牙子毕恭毕敬道,“他才从狱里出来,本来是要斩立决的,运气好碰上陛下登基大赦天下,这才捡回一条性命。出来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就在小的这里录了个名儿。”

“哦……”祝垂洛想了想,“犯了什么事儿?”

“这位爷在街上走,碰到几个泼皮无赖欺负妇孺,一时冲动,把那几个无赖打死了。”王牙子道。

说起来这也算是侠客了,那几个泼皮欺男霸女横行于市,仗着是府君的小舅子,就没有他不敢犯的王法。这下被人打死百姓们都拍手叫好,可惜这世道……好人不长命啊……

“把人带来我瞧瞧。”不是杀人放火拦路抢劫就好,这年头,一个没钱没势的人要被弄进狱里那简直太容易了。祝垂洛扔下手中的资料,端起案上香茗,皱了皱眉头。四周侍立的婢女极有眼色,立刻给祝大少爷换了一盏新沏的热茶,他这才轻啜一口,满意点头。

王牙子带着人退出去,祝垂洛吃了几块茶点,又起身去花园里散会儿步,浇了浇他最爱的那盆素冠荷鼎,人就到了。他也懒得再进屋,便叫湛卢直接把人带到花园里来。

本来祝垂洛已经做好准备再看见一条虎狼般大汉,退一步,也该是个健壮阳刚的青年,佩剑佩刀哪怕背两把宣花板斧他都认……就是没想到来者居然是个瘦削少年。

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穿一身深紫长衣,外面罩着漆黑的斗篷,个头还没旁边的王牙子高。他的面容隐在兜帽的阴影下,碎发遮住了眼睛,只看见白得异常的肤色和朱红的嘴唇,红得带着一丝妖异。他微微躬身向祝垂洛行礼,祝垂洛却瞪着他身旁跟着的王牙子,手里浇花的葫芦瓢差点儿捏碎了:“你逗我玩?”

祝垂洛不介意别人和自己开玩笑,却介意别人把自己当傻子。

“祝大少爷误会了,”王牙子连忙一个长揖赔礼,“您别看暮兄弟年纪小,打起来可是不含糊!当年宁远城一条街的百姓都看见了,他一只手就拍死……拍倒了三条大汉!”

祝垂洛不信暮,但既然王牙子都这么说了,他也不由得起了些许好奇的心思:“你姓穆?”

“不是姓。”少年回答道,“是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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