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很多年后,崔濯都能回忆起初见时的场景。
那一瞬仿佛天地至此寂静,只有心跳与血流奔涌如沸。他并不认识檀上月,那个名字却有如本能般地出现在脑海,完全不需要理由。就好像这幅画面在亘古的亘古、早在无数青史书写以前,早在天地初分灵智初开,就已经潜藏于他的血脉之中,只等待一个唤醒的契机。
她出现了,于是万物萌发。
崔濯并不认识檀上月,他甚至连她的画像都没有见过。一个出身低微、长于市井中的少年,怎么可能与高高在上的剑仙有交集?然而今夜她捧剑而立,他就知道这个人……一定是檀上月。
那位传说中风华绝代、一剑摧城的白衣剑仙。
“你认识我?”檀上月见这少年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由有些疑惑。她的声音清越,如冰玉相击;崔濯却打了个哆嗦,猛地清醒过来。他看着这个自己平生见过最好看的女子,竟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直憋得满面通红。
他该说什么?天啦神仙下凡啦?
还是“檀仙子你好在下姓崔名濯今年十六对仙子仰慕已久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永远有着谜一般自信的崔濯,在对方目光的注视下竟然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见他不答,檀上月倒也没再追问。她只是上下打量着崔濯,脸上依然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眉却微微地蹙起了:“你是风吹雪的新主人?”
“没有没有!”崔濯闻言,吓了一大跳,慌忙摆手否认。风吹雪可是檀上月的随身佩剑,他何德何能与她并提?不要命了!
话说这残剑居然……就是风吹雪本体?!
天可怜见,他只是想找个装饰品而已啊!
“这剑只是我觉得好看,在铺子里买下的。如果是檀仙子之物,您尽管拿回去便是!不用客气!”崔濯竹筒倒豆子一般说道,好悬没咬着舌头。虽然檀上月在传奇中并不是什么凶残嗜杀的人物,但是剑术修到了她这个境界,哪怕就是随手戳一下也不是崔濯这个小人物受得起的。
檀上月依然是盯着他,眼神有点飘忽又有点怔怔的。她随手一振手中长剑,风吹雪发出龙吟般的清啸,声声绕梁:“现在是何年?”
“啊?”崔濯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年号。”
“太初二二零年。”
闻言,檀上月又怔怔地想了良久。她穿着白衣的身影在灯下有如透明的一般,都说看美人,最美是灯下、月下,崔濯却不敢再盯着她看了。这女子的美就像是剑锋,咋观之可以,见得久了便会觉出其清锐,似是会割伤眼眸。房间内一片寂静无声,崔濯站在那儿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正寻思着找个什么话题打开局面……便听得檀上月道:“我是谁?”
“哈?”崔濯彻底傻了。
“我叫檀上月,这柄剑是风吹雪,我会使剑……”只听得对面那堪称国色级别的美人喃喃地说,“可是……我是谁?我是怎么死的?”
“死?”
崔濯再一次震惊了,他的脸色由红变白,又从白变青,就好似打翻了个颜料铺子,五彩缤纷煞是好看。你不是剑开天门飞升成仙了吗?说好的剑仙呢?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啊!
崔濯有一种预感……自己可能要和以前的悠游自在普通人生活说永别了。
“你整日嚷嚷着要做术师,连活人和死人都分辨不出来么?”檀上月蹙眉道。
那您现在是个啥?从剑仙姐姐变成了僵尸姐姐吗?这个转折太突然我有点接受不来!崔濯憋屈得简直要挠墙了,话说我的梦想是有多人尽皆知啊,连你都知道!我好像也没有跳上某个塔顶向天下宣告——我!崔濯!要做一个术师!吧?
不过崔濯定睛一看,檀上月的身影……似乎确实不太像活人,准确的说,也不是死人。她的身体不是看起来透明而是真的透明,就连身后的景物也隐隐可见。那一瞬间崔濯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你是……”
他忽然惊觉,硬生生把已经跑到唇边的“鬼”字吞下,一个急转弯差点闪了舌头:“……魂魄?”
如果她只是一缕幽魂,那么附在“风吹雪”上,听见看见他一路来的所有言行举止,也就不奇怪了。可是檀上月为什么会变成魂魄?那可是一剑摧城、孤身杀进邪修总坛的绝世高手,要让她身死魂消以至于连记忆都失去了……那得是何等的武力?又得是什么仇什么怨,才能让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抹去这样的强者啊?
檀上月的神情有些恍惚,让崔濯很是担心她不但失忆,可能脑子也被打坏了。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如果傻了,恐怕比死了还让人痛心……好在并没有。檀上月恍惚一阵,便又重新恢复之前清锐孤高的姿态,解释道:“现在不是了。”
崔濯满目不解,于是檀上月将手中长剑递给了他。崔濯接过,蓦然发现……风吹雪,仿佛有了温度。
它不再是一柄美丽却脆弱不堪的残剑,而是仿若拥有了魂魄。千万堆砌而起的银白雪痕在灯光下如呼吸般明灭,他的手指搭上剑身,能感受到如有血脉在其中潺潺流动。那剑好像已经不是剑了,而是某种蕴含着无穷力量的活物,只要他一个松手,就会飞腾而出。
他抬首看向檀上月,眼中满是震惊不可思议的神色。崔濯确定直到今夜之前这柄剑都是“死”的,然而此刻的它却复苏了,于是解释只有一个——檀上月的一缕孤魂附于剑身,竟然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