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她知道莩灵山外驻扎着自己族群的军队,她也想融入这里,和那些人一起认真充实地活着。
努力地,快乐地,活着。
从前,她倾听公主一个人的悲欢。
现在,她还是喜欢倾听。
若是没有在这里停留过,你不会在一夜之间体会到那么多人的往昔。
你不会明白戏台上的那个脖子上一道深红勒痕、眼下永远青黑的姑娘过去明媚成什么样。
你不会知道一位断了腿的大叔已经被鬼差催了三次却仍旧执拗地不肯过奈何桥,原因是他想再见一次自己的女儿。你如果问他在这儿已经呆了多久了啊,他会答,我女儿现在,也已经是当太奶奶的人了。
你不会理解,高高在上的魔界公主为什么要放弃报父亲的血海深仇,而去保护她的鬼族夫君与这个看似寒凉的地方。
小桑记得她说,出生在这样的地方,他怎么会遗忘爱而选择恨呢。
这里的人都是不会恨的。
明明一生中最无助的时刻就烙印在他们身上,女孩子丑了、青年人伸不出最强壮的拳头、年轻时十分漂亮的奶奶一抬头满脸的老人斑在向眼前人打招呼。
他们回不去了,但他们也不想怨。
毕竟,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仇人也会死,亲人爱人也会死,到时候你更想记得谁、见到谁。答案显而易见。
这里同时容纳了绝望与希望,但在喝孟婆汤之前,人们再没有因为报不了仇而遗憾的。流下泪水是因为知道喝饱了,也就是要遗忘挚爱的时候。
她家公主说自己刚跑进万波楼假扮凡人的时候,时常到鬼界走走。
隐去魔气,和一帮饿死鬼围着一张桌子喝酒闲话,好不肆意。
她也会时常问自己:小桑,我有没有机会投个胎啊?
自己自然是不知的,摇摇头。
她之后又会自言自语:凡人称那些练功着迷不走正道的武痴是入了魔,我觉着这话有一半对。对的是我们魔界的王族的确永远看起来脑子不正常。错的是,那些走火入魔的人也有再获新生的机会啊,我们却只有疯狂而悲哀的一辈子。
小桑似懂非懂,她只会挠挠头:小桑这一辈子,会为了公主活。
昨日之前,她从未想过,倘若公主死了呢,她又依靠着谁活下去?
小桑掩饰不住内心巨大的悲恸,哭得很大声。
军师赶到白煞湖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了。
他走近小桑,疑惑于自己为什么也莫名感到悲伤。
“军师。”小桑的眼睛被眼泪糊住大半,却仍认得面前的人是现在她的唯一同类。这些年来,军师待公主真的像是对亲生女儿一样好。她擦擦泪水,却无法把嗓音擦亮,“军师,您也是来吊唁的吗?”
半生操劳的人忽然被酸楚呛得说不出话来。
墙面与地面上新添的血迹晃了他的眼,他闭起眼又忆起了那场黑雨。
耳边是小桑的解释:“公主说,若她与父君同样也有下一世,死在一处或许比较容易重逢。”
小桑还转述了许多话,却没发现军师已经有半晌不言语了。
她也不会察觉到身后湖面的上空蒙上了厚重的黑雾,形态像是刚刚燃起的火焰。
她更不会知道,那是五百年前魔君死时最希望见到的场景。
那在空中弥漫的气味,会拉着最有执念的人入深渊。
鬼息的执念被霍苏洗涤。那么,军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