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向郑国拱手行了一礼,立即动身赶回咸阳宫。
嬴政始终坐在大书房与近臣商讨着国务,平日身边有胡亥跟着,他多少还会分神照看幼子,眼下连最后的顾忌都没有了,嬴政彻底恢复浑身励志冷静的模样,周身充斥着身为王者的威严,再也看不出为人父的慈爱。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的说:“郑国如何回答的?”
蒙氏一族为秦国效力几代人,对嬴政最为忠心,因为年龄的关系,嬴政对他来说既是需要效忠的君主,也是一直指点着他犹如父兄的可靠男人,因此蒙毅面对嬴政的时候全然是发自内心的崇敬之情。
他从袖中摸出郑国递来的竹简,恭恭敬敬的摆在大案上,坐在嬴政面前道:“郑国说只要大王打开这卷书简,便什么都明白了。”
嬴政点头展开书简,视线从头到尾将刻满了秦篆的内容扫入心中,脸上的神色终于放松了。
他猛然一拍桌面,惊讶的说:“寡人早知王贲必有本事,却被想到他设计如此精妙!难怪他要请郑国前往大梁城,好,多派些人照顾他,别让老先生在路上颠簸伤身。”
嬴政与蒙毅对视一眼,相互都明白了王贲真正的计划。
环绕着魏国国都大梁城的鸿沟北起大河南岸的广武,经过敖仓等军事重镇,随即向东南方流经大梁城,之后急转,折入正南方,经过已经被王贲最开始攻下的楚国项城,最后汇入颖水之中——只要王贲掘开大河,那么按照地势,大河之水必然狂放的涌入鸿沟之中,再将鸿沟掘开,这些河水便会彻彻底底的倒灌入大梁城中。
唯一的问题是,这场灭国战并非要杀光其他国家的百姓,而是希望将他们变成秦国的国民,唯恐水势过大,会造成远超预期的伤亡!
而王贲——王贲这个年轻的将领,他甚至没有独自领到过一场大战——却在开口讨要郑国前往协助的时候,连如何最大限度保存大梁城中百姓的性命都考虑到了。
启用新的将领,果然为秦国带来了更多惊喜!
嬴政脸上透出些许喜悦的神色,语速略快的开口道:“武安君当年水淹鄢城,王贲今日准备水淹大梁,不愧是‘小白起’!寡人心中快慰!”
王绾最重稳妥,即使他明白王贲想出的办法确实是最快、也是让秦军伤亡最小的办法,可王绾明白过来“水淹大梁”含义的时候,仍旧忍不住皱眉。
他打断了嬴政的喜悦,粗眉皱起,不满的说:“水攻如同火攻,那么一战而胜,可其中危害根本不是人力能够控制的。当年武安君一战,大水冲毁鄢城,房舍坍塌,百姓也不能幸免于难,死者数十万,满城飘着尸臭,此后连经过的河水都充满臭气。大王怎能允许王贲轻易使用会带来这样惨烈结果的战法?若是此计付诸行动,大梁城中的百姓哪怕活下来,此生也必定憎恨秦国入骨,绝无臣服之心了。万望大王三思!”
李斯虽然是秦国统一天下的计谋提供者,可他并非一个屠夫,听到这个机会也忍不住频频皱眉。
眼下王绾首先出声反对王贲的计划,李斯立刻跟着阻止道:“大王,大梁城建成百年,哪怕不能说富甲天下也绝对是富庶的国都,而且魏王假前些日子更下令囤积了整个魏国的粮草财物聚于大梁城中。大水过后,哪怕城中百姓性命无碍,难道还要咱们出财货来养活他们吗?邯郸郡中的百姓今年已经消耗了不少存粮了,大王,王翦上将军与楚国的大战还未开始呢,国内禁不起这样的消耗。”
嬴政之前光顾着平灭魏国而喜悦,却没做如此深入的考虑,听到李斯的分析也抿紧了嘴唇。
李斯一见嬴政犹豫,立刻追加了更加有利的理由:“大王,当年武安君水淹鄢城之后死伤过多,楚地百姓因此而对秦国很值入骨,之后更是毫不犹豫的加入连横阵营抗秦,为大王统一天下增加了许多难题。眼下若是真的水淹大梁,魏国的国民难道就会不计前嫌吗?虽然有百万雄师,大王却不能不顾民心。”
嬴政点点头,却没直接应下李斯和王绾的劝说,而是曲起指节敲着大案,发出一声声“咚、咚”的沉响。
如今的六国城池,日后便是大秦的城池;如今的六国百姓,日后便是大秦的百姓;如今的六国财物,日后便是大秦的财货,若是今日强攻硬战,屠戮六国百姓,日后谁敢向大秦臣服?王贲的战法果决得近乎酷烈,其狠辣不下于当年武安君长平之战斩杀四十万赵国战俘。
嬴政面色微沉,可当他看向蒙毅和蒙恬相似的刚毅面容,忽然眯起一双锐利的眼睛,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被李斯和王绾的话套入了一个怪圈,进而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无论发生什么,秦军首先得征服了大梁城才行!
若是王贲一直对大梁城围而不下,或者径自攻城,得到的结果不过是空耗粮草,甚至会因为攻城而导致大军死伤无数,进一步说,若是攻打不下魏国,那么与它紧紧相连的楚国便会与之结成盟国,左右相望,让秦国接下去灭楚的计划艰难百倍,甚至可能就此切断秦国粮草辎重的补给线,让秦国统一天下的计划功亏一篑。
鑫缇悄悄走到嬴政身侧,捧上一枚封泥的信件,轻声道:“大王,这是长公子从边疆随蒙恬将军的战报一同送来的。”
嬴政脸上冷硬的神情软化了些许,转变成了混合着焦急和期待的神色,他直接伸手接过鑫缇送来的信件,敲碎封泥,取出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