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奉先无声地落在屋檐上,脚下踩着酒楼中还未开火启用的新后厨的墙壁,闭上双眼朝四面八方静心凝听。此时才刚到未时,日头正是浓烈,静悄悄的酒楼四处一片晒花了眼的白光。不知疲倦的蝉鸣声此起彼伏,“知了——知了——”地直冲入耳,吵得人心浮气躁。而白奉先却心如止水,他的一侧耳朵轻微抖动着,突然自聒噪的蝉鸣中捕捉到一丝异响,忙抽身转向酒楼后侧一方,踢踏两下腾空而起,又不知落在了哪处,竟在须臾间就消失无形。
“嘻嘻……”风中传来似有若无的少女轻笑声,一忽儿左一忽儿右,时大时小,如虚如幻。白奉先冷笑一声,隐身在酒楼后侧一株枝叶繁茂的橙树中,清澈的眸子里寒光闪闪,警惕如夜梟。这株橙树十分低矮,原本是南方作物,却愣是被刘娟儿不知从哪儿踅摸来树苗移植到酒楼里占了个小小的位置,为了能让树成活,她还请教了许多有经验的果农,说是就算结出来的果子不能吃,看着也高兴!如今橙树一直未结果,只闻树叶沙沙作响,似乎有一股不知从何处窜来的微风。
“嘻嘻……知了——知了——布谷、布谷、不如归去!”那少女似有若无的嬉笑声突然被剧烈的蝉鸣声掩盖,白奉先原本不觉得异样,但当那蝉鸣声突然又变成诡异而跳跃的杜鹃鸣叫声,他才恍然大悟,忍不住拨开面前的树枝朝某一处高声道:“阁下既然是幻音高人,为何鬼鬼祟祟的学那鸡鸣狗盗之徒?!”
“嘻嘻……你听出来了呀?我还当自己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了,谁也听不出异样来呢!咯咯,这位小哥,你是如何听出来的?”一个俏丽的身影闪现在不远处的墙根下,她背着头,头上的发辫乌丝水滑,腰身盈盈一握,看身量高矮估摸是一个年仅十二岁左右的少女。白奉先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依旧没急着显身,端身坐在树杈上沉声道:“这可不是笑话么?!蝉鸣也就罢了,但初夏时节早已过,此时又刚过正午,如何会有杜鹃鸣叫?人人都知杜鹃不争蝉鸣,我又岂会上当?敢问这位小姐是何身份?你小小年纪为何懂得幻音之术?”
其实他不用问也猜得差不离,毕竟在这酒楼里进出的十来岁少女,除了还在赶路途中的刘娟儿,也就仅剩那吴二夫人带在身边的小女儿吴茗江了!照虎子所言,那吴茗江正是一位同刘娟儿年纪相仿少女。白奉先虽说还未正式见过吴茗江,但远远瞧见她上身的鹅黄色对襟短衫上被撕掉了一片衣袖,心中更是笃定,却不知这年纪尚小的将军之女为何会习得如此诡异的幻音之术?
“你愿意陪我说说话么?”吴茗江并未回答白奉先的问话,却似乎知道他隐身在何处,只顺着墙根滑坐在并不洁净地面上,转过半边身来,迎着日头露出自己弧线柔和的侧面“我能模仿出一千种声音,风雨雷电,花落草响,六畜百兽,水禽飞鸟,还有人……我只要和某个人相处十日左右,就能将那人的声音学得似模似样,比如……少东家,今儿我和八娘卖摆摊的时候发现只有半桶水呢!”
“原来是你!是你模仿九娘的声音引得大虎兄开门的?也是你带着你母亲找到偏房那头去的?那你又如何得知大虎兄身在何处?”白奉先有些不明白这吴茗江为何要对他全盘托出,干脆一伸腿跳下了树,一边随口发问一边朝那娇小的身影漫步而去,走到半途,他脚下突然一顿,摸着下巴沉声道“我懂了,你约莫是模仿八娘的声音哄骗九娘问得少东家的去处,或者是模仿伙计的声音哄骗掌柜的问得少东家的去处……估摸是前一种吧,毕竟女子的声音对你而言更易模仿!”
闻言,吴茗江扭过头来微微一笑,抬着娇嫩的下巴轻声道:“你想多了,即便是男子的声音,我也能学得八九不离十!譬如虎啸熊吼,哪一种不比普通男人的嗓音雄厚?不瞒你说,我这是天赋异禀,打从在襁褓中就能咿咿呀呀地学那乳娘哄我睡觉的呢喃之音!至于刚刚逗你玩儿的蝉鸣声和杜鹃啼叫,于我而言当真算不得什么!只不过……我能模仿千音又如何?也不过是旁人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还真不如那位流落在外多年的大姐呢!”
白奉先心中一抖,干脆几步走到吴茗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纯真无暇的笑脸,沉静了半响才开口轻声问:“你为何要这么说?你母亲早年痛失长女,想来理应非常疼爱你才是!我见你的双手珠圆玉润,且又满头珠翠,华衣加身,显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为何要说自己是旁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吴茗江对他展出一个璀璨的笑颜,直起身来抖抖裙摆,毫不犹豫地凑到白奉先面前娇声道:“白哥哥以往在朱门绣户的白家也并未缺吃少穿,一样是锦衣华服,一掷千金,却为何取了个小名叫棋子呢?个中滋味,你应当比我更懂得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