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瑜几乎是踉跄地来到医院。
因为母亲是医生,所以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来到太平间。
早些年,桑瑜还小,约莫四五岁的年纪。
几个在医院值夜班的年轻男医生,总爱做一些恶作剧。
他们吓唬她,哄骗她说太平间里有鬼。
只是万万不曾想,桑瑜的胆子,远比他们想象中的大。
四五岁的桑瑜,时常一个人凌晨独自在太平间穿行。偶尔也会将手电筒反过来,去吓唬那些恶作剧的医生们。
可唯独这一次,桑瑜站在太平间的门口,迟迟不肯进去。
日后,再不会有谁,会在清早时便骑着三轮车跑到几公里外的菜市场,只为能赶上正午回来访亲的外孙女炒份大盘鸡。
冬日的风,向来吹得猛烈。
雪似乎越下越大。
直到一众哭得撕心裂肺的亲友们推着担架出来时,桑瑜红着眸子死死地盯着白布包裹的冰冷的外婆。
里面,是别人吧。
就像年少时,男医生吓唬自己太平间停放与自己毫无任何关系的,别人的,尸体。
怎么会是外婆呢?
前些日子,外婆见到自己买水果给她,笑得多欢喜啊。
桑瑜咬着发白的唇,直到风无情地刮破了她的念想,白盖头被掀开露出外婆慈祥的面容,她捂着嘴巴,再抑制不住眼眶中的泪水。
外婆。
桑瑜悲悲戚戚地唤着。
亲属们忙着回家置办灵堂,甚至没有空理会倒在雪地上的她。
为什么。
这世上,偏偏好心的人,不会长命。
为什么。
老天定要如此残忍,四年前带走了外公,四年后又来带走外婆。
桑瑜向来信命,人即便忤逆天的意思做事情,迟早会被报应缠身。
只是,为什么。
死去的,不是我呢?
冬日的岭南,下过雪后愈加冷了起来,却偏偏不及心寒万分。
李烈赶到太平间的时候,望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阿瑜。”
这个自小被他看着长大的女孩子,那样无助地躺在厚厚的积雪中,指甲都冻得发紫,他的心不由得疼痛起来。
“我们回家。”
家么。
喉咙倾出的酸楚被呼成白色的雾气。
桑瑜伸出冻得发麻的手扯着李烈的衣角,她的神情是那样哀痛,“我没有外公,也没有外婆了。”
天与地,暗淡无光,少女最终倒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再次醒过来时,桑瑜已经在李烈的家中。
李烈的父母与桑瑜的父母算得上旧识。
桑家现在在办白事,自然是无暇照顾桑瑜。
所以,这些日子,她被送到李烈家里借宿。
少年听到床上窸窣的声响,伏在书桌上疾笔的手停了下来,他急着走到卧室,“阿瑜。”
“饿不饿?”
他对她的关心,并不是父母嘱托,而是发自肺腑的关怀。
桑瑜摇了摇头,外公去世的时候,她尚且年少,只知道有的人今生再无法相见。
而今,即使只有十多岁的年纪,她算是体悟到了人情冷暖。
如果说上帝是公平的,有得注定有失。那秦瑜在祖母那里缺失的亲情,在外婆这边全都已得到。
只是,这样,算不上不长情。
生命不过寄蜉蝣于天地,死亡也不过渺沧海之一粟。
“总要吃些东西的。”
李烈自顾自地去厨房,很快端出一碗面来。
他们这片区年纪相仿的独生子女,向来没有旁人家受到家人特别的溺爱。
所谓独生,比家里姊妹弟兄多的,更加熬得起孤独,挑得起担当。
桑瑜瞧着热乎乎的鸡蛋面,和着腾腾地热气,又没用地哭了。
“阿瑜。”
李烈望着面前流泪的女孩,“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外婆,也不希望你一直活在难过的影子里。未来还那么长,生者如斯夫啊。”
他向来如此清醒地去分析着时局,偏偏这种清醒放在脆弱的人耳朵里,硬生生扭曲成为嘲笑。
“是啊。”
桑瑜苦笑着,“你又不是我,怎么能体会到那种撕心裂肺得疼呢?”
“……我……”
李烈知晓,现在的自己无论说什么,桑瑜都听不下去。
岭南的冬日,阳光似乎习惯性地躲匿在云彩之中。
桑瑜外婆的葬礼,就在这阴沉的日子里沓至而来。
十二岁的生死别离,远比八岁时留下的印象更为深刻。
听老一辈的说,人死以后会变成星星,继续守候着死者生前想要守护的人们。
桑瑜想,在另一个世界里,外公与外婆应该很好地团聚着。
在葬礼上,她一边笑一边宽慰母亲说,这一切都是梦。
当桑瑜再回到学校,似乎又变成了刚入学那会儿,终日沉默不语。
倒是李烈,进出一中的时间,比往日都长。
他自小,便是那种责任感很强的人。
只是此时的桑瑜并不知道,李烈对她的感觉。
因为外婆的离世,桑瑜落下的功课很多。
桑父与桑母日常忙于工作,顾不得桑瑜。
而另一边,祖母觉得她晦气,不打算接收她这么个烫手山芋。
尽管,桑瑜向父亲再三保证,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很好地照顾自己。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父亲对自己的关怀,明显比儿时多了许多。
最后,他与桑瑜的母亲商议,决定暂时让桑瑜中午去李烈的家中吃午饭。
桑瑜只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