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王玫提醒般唤道。他立刻收回了手,但旁边的崔韧却已经掐下了一朵,好奇地看着上头重重叠叠的花瓣。他捏着手里的花,似是还不够满意,继续四下寻找着。不远处几位照顾菊花的仆婢已经脸色发白地跪了下来。
崔简看了她们一眼,道:“阿韧,你数数这朵花有多少瓣?”
崔韧听了,立刻数了起来。王旼也凑到他旁边,两人一起折着手指头。王玫轻轻地抚了抚崔简的小脑袋,无声地赞许了他。小家伙确实是位再好不过的兄长,不但王旼和崔韧都喜欢跟着他,大人们也都能放心。
崔简也朝着她粲然笑起来。
王玫本想牵着他们继续穿过花海,突然却似感觉到了什么,抬首望向院子旁边植满树木的山坡。这山坡不同于方才的假山群,似乎并未特意雕琢,地势却算得上是整座别院最高之处。重阳有登高的习俗,将饮宴安排在这附近也有便于活动的心思。此时,山坡一侧红枫似火一侧银杏如金,竟比这底下的菊花海更美得动人心魄。
王玫赏景之余,却也在那片枫林下找到了熟悉的身影。因离得远,她瞧不清楚崔渊此刻的神情。不过,那似有似无在她身上流连的目光,却仿佛比他身后的火红枫叶还更炽热一些。她心中微甜,半垂下眼,勾起嘴角,带着三个孩子继续走进了院子里。
而立在枫树下的崔渊一直紧紧地凝视着她,直到再也瞧不见她的身影,才收回了目光,继续又似是专注、又似是出神地望向底下的菊花海。他身后响起一片悉悉索索的声音,走出了穿着一身大红圆领袍的崔滔。
崔滔有些漫不经心地瞥了瞥下头,嗤笑道:“还当你真是来看菊花的,却不想你竟对一个女冠起了心思。不愧是崔子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哪!”
“不过是偶遇而已。”崔渊回道。
“啧,偶遇?不如我也去里头与她偶遇一番?”崔滔懒洋洋地接道,想了想,“想起来了,这不是十三娘那远房的表妹么?太原王氏女。一个落魄世家的女儿,又是和离之妇,偏你居然瞧得上眼。”
“和离之妇又如何?我也不过是鳏夫而已。”崔渊淡定地回道,也不再否认了,“且不论王家落魄与否,不论崔家煊赫与否,与她,与我,又有何干?崔子竟想娶的是王九娘,又不是太原王氏。她想嫁的也是我,不是博陵崔氏。”
“你这话可不对了。婚姻结两姓之好,怎么就不是博陵崔氏子娶太原王氏女了?”崔滔挑起眉,与他辩驳起来。
崔渊想了想,继续道:“我想娶她,只因是她,而不因她是太原王氏女。她嫁我,也只因是我,而不因我是博陵崔氏子。纯粹只想着结两姓之好的那些婚姻,又何须顾虑谁娶谁、谁嫁谁,只需有一位博陵崔氏子娶一位荥阳郑氏女、范阳卢氏女、陇西李氏女、赵郡李氏女、太原王氏女便足够了。”五姓七家之间的联姻,通常为的是家族,为的是联姻本身。而他,不想再一次让自己的婚姻沦为利益的交换。然而,就算不愿意沦为利益的交换,高门世族的婚姻,也会带着利益的影子。他身处其中,无法变更这些想法与规矩,就必须利用它们。
崔滔一怔,大笑起来,连连拍着旁边的红枫树干:“子竟啊子竟,我原本还羡慕你来着!不过是续弦而已,却引来了大大小小的世族关注,数十贵女芳心萌动。只怕是我那三位嫡出的表哥娶正妻也不及你!仔细想想,你如今可不就是那些摆在东西两市上的贵重饰品,正待价而沽么!哪家出的价钱高,便能将你买走!呵呵呵!有趣!实在有趣!不如咱们这就去瞧瞧你那些买家罢!”
他嫡出的三位表哥,正是长孙皇后所出三子,圣人爱若珍宝。崔渊知道他这说法实在很不妥当,但五姓子、五姓女比皇室的皇子皇女在婚姻上更受欢迎,确实是不争的事实。国婚一事,于高门世家而言,唯恐避之不及。“子由,幸得这里没有旁人。不过,还须慎言。”
“我知道。”崔滔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臂,“上一回修氏族志,将咱们博陵崔氏列为天下第一门户,舅父便气急了要重修,好不容易将陇西李氏排了第一。但,修来修去,咱们博陵崔氏子还不是连续弦都有如此势头?”他说着,想了想,又回首瞧了一眼:“啧,我说,你这心眼也多得很,莫不是故意等到这个时候罢?”
“阿娘毕竟心急,一时想不到罢了。”崔渊微微一笑,桃花眼尾挑了挑,分明应当是fēng_liú无比的眼波却带着几分气定神闲之意。“阿爷也是想不到竟然会掀起这番风波。博陵崔氏好不容易在圣人面前洗清了些,他也不想再引起圣人注意罢。”博陵崔氏被列为天下第一门户之后,虽说是无妄之灾,但也在圣人心里留了个心结。他家阿爷之所以如此小心翼翼地提拔族人,不敢多走一步,为的也是不让圣人想起过去之事。如今他不过是续弦而已,却让这些世家都趋之若鹜,虽说也有几分文士逸闻之感,但毕竟也能从中窥得博陵崔氏在天下郡望当中的地位。而这又会让圣人心中作何感想?他家阿爷又会因此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怨不得世父一直想让你走仕途。”崔滔道,“两位阿兄加在一起都没有你这么多心眼。只是你平常不想使而已,旁人才瞧不出来。仔细想想,十来岁就在外头闯荡,没有这么多心眼怎么能过得像你那般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