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则知从陆离那里得到了不少外界的消息。
比如那一日宋国公府发生的事情。
比如眼下朝堂上的格局。
……
又比如大太监陶安是他的舅舅。
托这些消息的福,孟则知这一个多月来吃肉的次数直逼去年一整年的总和。
一晃眼便到了八月上旬。
这一天下午,孟则知照常去乾清宫给广德帝请安。
一到宫门口,便听见大臣们山呼‘臣等有罪’。
“五殿下。”
见孟则知过来,候在大殿外的内侍当即躬身行礼。
“免了。”孟则知问道:“怎么,父皇这个时候还在接见大臣?”
见左右道:“回殿下的话,刚刚到的消息,河南八百里加急,黄河决堤了,国库拿不出银子来赈灾。”
孟则知神情一肃,历来黄河决堤都是死伤无数。
“罢了,赈灾为重,既然国库无钱,那便从内帑拨银一百二万两,用以安置流民、修缮河堤。”
“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但朕的丑话说在前头,此番赈灾,若是再出半点差错,朕决不轻饶。”广德帝杀气腾腾,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臣等不敢。”百官又是齐齐喊道。
广德帝粗粗的喘了两口气,道:“既然如此,不知哪位爱卿愿意前往河南主持此次赈灾事宜。”
“启禀万岁,微臣愿往。”出班的却是二皇子的左膀右臂,现任户部左侍郎娄书勋。
八皇子(原本的七皇子)眉头微动。
自孟则知横空出世,原本站在二皇子这边的一干支持立嫡的官员的态度开始摇摆不定起来,可以说眼下正是二皇子党风雨飘摇的时候。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二皇子要把娄书勋派去赈灾,这不是嫌京城的事还不够乱吗?
要么二皇子想造反,所以把娄书勋派到暗处联络官员;要么,就是此次黄河决提一事,另有蹊跷。
八皇子心底有了计较。
见朝堂上再没有其他人站出来,广德帝点了点头:“那好,就辛苦娄爱卿走一趟了。”
“微臣领旨。”
等到众臣散去,孟则知这才在内侍的引领下进了乾清宫。
“儿臣给父皇请安。”孟则知跪下行礼。
“允中来了啊。”广德帝放下揉按太阳穴的手,勉强扯出一抹笑来:“父皇今日政务繁忙,就不留你用膳了。”
说完,他吩咐道:“陶安,吩咐御膳房给五皇子多做一道烧鹿肉,从朕的份例里出。”
“谢父皇。”
孟则知撩着袍子,站起身来,他顿了顿,说道:“不知儿臣可否为父皇排忧解难?”
陶安心头一紧,他是最清楚广德帝的心思的。
他不想让孟则知掺和进夺嫡之争里,否则也不会扣着孟则知在端本宫一住就是两个月。
在这样的情况下,孟则知乍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落在广德帝耳中,怕是与伸手要权无异。
就算广德帝不追究,心底对孟则知的好感恐怕也要下降个两分。
果然,广德帝不经意间皱起了眉头,但他还是好声好气的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国库空虚,拿不出钱来。”
他原想用这话把孟则知搪塞过去,毕竟国库没钱,孟则知也没办法变出来不是。
却不想孟则知一本正经的说道:“国库无钱,不外乎征收的赋税太少,不够偌大一个国家日常花用。”
广德帝眉头紧皱,语气不善:“你的意思是增派赋税?”
“是也不是。前朝弊政,害民最甚者,莫如为镇压我汉民起义军而加派军饷,以致民穷盗起,又复加剿饷,再为各边抽练,而后加练饷。此三饷,数倍于正赋,苦累小民,剔脂刮髓,致使民怨四起。”
“父皇继位以来,仁政爱民,首除三饷,与民休息,又轻徭薄赋,方能有今日之天下太平。”
听见这话,广德帝的脸色好了不少。
恭维完广德帝,孟则知目光灼灼:“可父皇,朝廷征收上来的钱粮的数额,就真的是百姓缴纳的数额吗?”
广德帝面色一沉。
孟则知却毫不顾忌:“以浙江漕粮为例,朝廷岁浙江四百万石,而浙江则岁出一千万石。四百万石未必尽归朝廷,而六百万石常供官、商及诸色蠹恶之口腹。”
大扬朝推行‘一条鞭法’,既赋税一律征银上交国库。但是,官府征收漕粮时,免不了会因为粮食晾晒、簸扬及运输而有所损耗,官府不愿承担这些额外的损失,所以将之转移给百姓,即所谓耗羡。
如此,法外之税,又无监管,官吏们自然是上下其手,**丛生。
“父皇可知儿臣此前在户部任江浙清吏司郎中半年,一共收了多少耗羡?”
孟则知自问自答:“三千两。”
一个从四品小官,年俸不过一百零五两,一年却能收到六千两的耗羡。
广德帝没说话。
这些事广德帝真的不知道吗?他知道。
他为什么能容忍地方官员征收耗羡?
一是官员俸禄低,除了养家糊口之外,还得聘请幕友、仆役,否则办公、勤杂等事务无人承担,这些额外支出,朝廷是不管的,全部由官员们自掏腰包,再加上逢年过节还得打点孝敬各级上司,往往官员们一年的俸禄还不够他们一个月的花用。
另一方面,广德帝这一辈子都在和鞑靼死磕。
——在孟则知看来,广德帝是一个勤政的皇帝,却不是一个好皇帝。
他这皇位来的轻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