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被太后如此训斥,必定会立即诚惶诚恐下跪磕头请罪,而秦砚却立在原地未动,只是低垂了眼帘,口中轻声道:“臣不敢。”
“臣?”太后走到秦砚身前,目露讽刺道,“真是难得,秦大人如今还记得自己是个臣子?”
秦砚沉默了一瞬,右手不漏痕迹地轻捂住腹部的伤处,双膝一弯就要跪下去。
“站着!”太后斥道,手也在同时伸出阻止了他的动作,“你以为跪一下便没事了么?”
秦砚直起身来,无奈道:“看来我今日是认错了也不行,不认错也不行了。”
太后瞪了他一眼,将宽博的宫装长袖一甩,转身走到内殿的圆木桌旁坐下,带着七分薄怒看着秦砚:“你这分明是联合着苏逍将了我一军!”
秦砚随着太后走进了内殿,却先四下张望了一番,问道:“显儿呢?”
“显儿晚上吃多了些,我让乳娘将他抱着出去消食去了。”
秦砚透过雕花的窗牖一扫殿外已经渐渐黑下来的天色:“还是将他早些抱回来罢,都这个时辰了,一会儿夜风起了他容易着凉。”
太后纤细修长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面前的桌面,深吸一口气道:“你莫要给我岔开话题,我现在还耐着性子坐在这里,就是为了听听你今日派苏逍出兵征讨睢阳王的理由,你难道就只会与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秦砚眉目柔和走近太后,凝视着她气闷的表情道:“这哪里还需要什么理由,方才你也已经看出来了,苏少将军在此事上已经与我们已经剑拔弩张,若是你还想让他做这个少将军,必然要顺着他的意。”
太后抿了抿唇:“他方才说的每句话都戳了我的软肋。”
秦砚蹙眉问道:“我未到殿中时,他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说了私心。”太后手上的动作一顿,而后五指无力扣在桌面上道,“我不让他去战场既是是我的私心,又是是我的真心,他却将它们全部踩在了脚底下。”
太后说完微仰着白皙的面庞瞥了秦砚一眼,却因为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的表情笑了,神色孤傲道:“你不用同情我,今日我能当着这儿所有人称自己一声哀家,便没谁能真正伤得了我。”
“我自然不是在同情你。”秦砚道,“我只是在担心你。”
太后的眸光暖了暖,一指自己身边的木凳对着秦砚道:“站在那里做什么?我还要仰着头与你说话,坐。”
秦砚的眸光颤了颤,心中思忖若是坐下再牵动到伤口他怕是又要去掉半条命,连忙后退了两步,摆手道:“我还是不坐了罢。”
太后愕然看他一眼。
秦砚不欲将苏逍伤他一事告诉太后,面上故意露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打趣自己道:“我与显儿一样,今日吃多了,刚好站着消消食。”
太后斜睨了他一眼,气笑了:“显儿刚满周岁,你也刚满周岁不成?”
秦砚尴尬地用手指揉了揉鼻尖,俊朗的面容红了红。
太后被秦砚这副难得一见的模样磨得气也顺了不少,也不再强要求他坐下了,伸手为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我记得你早就对我说过,苏逍这人并没有表面上那样简单。”
秦砚顿了顿:“苏世清曾说过,苏家的两个儿子中,苏逸沉稳有余,而苏逍肖父。苏世清本身就是一个圆滑世故的老狐狸,苏逍又能简单到哪里去?”
“所以他今日才会径直来到宫中向我施压。”太后喟息一声,“不过你说的确实在理,是我太不了解他。”
“你已决定了收回懿旨?”秦砚问道。
太后沉默不语,端起手中的凉茶一饮而尽。
“其实苏少将军如此执着,也是人之常情。”秦砚道,“就算你与我,面对深仇血恨也无法坦然处之,更何况苏少将军与当时的我们不同,我们的愤恨来源于对手太过强大,而他却是眼睁睁地看着机会被人从手中夺走。”
“我明白。”太后缓缓道,“我又如何能不明白?”
秦砚沉默了一下,问道:“你这是同意了?”
太后摇头:“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让他上战场。你不知道在显儿的万寿宴上,当那个传战报的士兵哭嚎着说出苏少将阵亡的消息时,我便想若是阵亡的真的是他,我能做什么?”
说到这里,太后的话音一顿,抬眸看着秦砚道:“除了像对自己的兄长那般为他祭一盏酒,然后在深宫之中暗无天日的度日,我怕是什么都做不了。而如今,难道又要让我亲手将他送到战场,然后每日苦苦地等待一封接一封不知是何内容的战报?”
“无论如何,他是一个将军,作为将军总归要上阵杀敌,否则你便是折了他的羽翼。”
“可你不也一样?”太后看向秦砚,狭长的凤眼中满是疑惑,“你当时不也为了保护苏家,将其从与睢阳王的争斗中隔离出来?”
“当时苏家尚可以从这一乱局中脱身而出。”秦砚不赞同道,“可如今苏家已经愈陷愈深,因为苏逸少将一事,除了苏老将军护子心切,苏家上下怕是都不会妥协。更何况苏少将军今日如此愤怒,不仅仅是因为报仇一事,我早已说过苏逍少将军的名号不是白得的,他不可能甘心被人护在身后。”
太后蹙眉:“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是……”
“若是你实在放不下心了,便请允许我此次随着苏少将军一同出征。”秦砚缓缓道,“有我在,至少可以保他性命无忧。”
太后突然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