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敲更声响,更夫慢悠悠的声音在街巷中回荡,路上偶有行人匆匆赶路归家,各家商铺也次第打烊歇业。
鹤鸣轩内,原本通明的灯火渐熄,窦靖言边查对着账本,边对伙计道:“你不必守着了,先回去罢。”
“谢掌柜的!”伙计忙不迭道谢,留了盏收银柜前的灯,依言离去。
待伙计走远了,窦靖言阖上账簿,起身将酒楼门闩落下,又拿起烛灯和账簿,不急不缓地上了楼。
行至平日起居的厢房门前,窦靖言甫一推开门,便瞧见一个身影坐在屋角的椅上。
“王爷今儿倒准时。”窦靖言嗤笑一声迈入屋内,点燃灯烛。黑黢黢的屋子瞬间明亮,角落中坐着的人正是玄王。
窦靖言将账簿放在玄王身侧的茶桌上,随后也在一旁的椅上落座。
简皓玄并未拿起账簿,而是淡声问道:“安排好了?她可有察觉。”
“尚未察觉,”窦靖言顿了顿,回想一番白日时的情形,又勾唇道,“不过估摸着,王爷许是瞒不了太久。”
简皓玄也弯起唇角,眸光闪过一丝兴味,看向窦靖言:“本王自是不怕她知晓,就怕窦掌柜到时无法交代。”
“既然是王爷信得过的人,窦某又有何惧。”窦靖言笑容肆意,眯起凤眼打量着简皓玄,“倒是王爷,费尽心思帮衬心上人,到时拆穿了,人家却不领情,那才是不美。”
简皓玄闻言也不恼,只略带无奈地低笑道:“左不过是小姑娘闹几日脾气,本王也早已习惯。”
“看来王爷甘之如饴,是动真情了。”窦靖言目光从简皓玄脸上移开,唇角的笑意淡了些,“有时候,窦某真心佩服王爷,不论何时,皆可毫不顾忌地行事,也不知是自信,还是自私。”
“此话何意?”简皓玄皱眉。
窦靖言转眸又看向他,似笑非笑地问道:“顾小姐可知王爷要做何事?”
简皓玄眸色沉了些,不答反问:“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若顾小姐不知此事,王爷是准备瞒她一辈子,还是全盘托出?若顾小姐知晓,王爷是打算让她与您一同承担?”
窦靖言的语调仍不急不躁,面上却已不见笑意:“不论何种情况,只要顾小姐成为玄王妃,那么她与王爷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然王爷已动了真情,为何忍心将心爱之人也拉入这团旋涡中?”
简皓玄薄唇紧抿,沉默半晌,才开口道:“本王会让她自己选择。”
窦靖言挑挑眉,不置可否,转而看向账簿,道:“王爷,还是过账罢。”
简皓玄也不欲再继续之前的话题,遂拿起账簿,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余偶尔翻动账本的脆响。
账本上所记是鹤鸣轩正月的营业情况,与寻常账本不同的是,所列名目不仅有日期与销售金额,还备注着主客各是何人。
“这个年关倒都没闲着。”简皓玄讽笑,随即目光划过一列列名字。
也许那些来鹤鸣轩宴请的勋贵官宦,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处心积虑掩人耳目,却逃不过玄王的掌控。更想不到,处处妥帖待客圆滑的窦掌柜,竟是玄王的耳目。
须臾后,简皓玄将账簿还给窦靖言,未再多言,起身欲走。
“王爷莫忘了三日后安排人来。”窦靖言语气平淡,垂着眼帘未看简皓玄。
只听窗棂微响,待窦靖言抬起头时,屋子里已没了简皓玄的身影。
“自己选……”窦靖言喃喃低语,遂扯起唇角,“只怕到头来,根本没得选。”
……
玄王府。
今儿魅魂揣着秋桐交给他的字条,满心雀跃地回来复命。然而,当他见到自家主子明显不虞的脸色时,忽地觉着自己的预想太过乐观。
魅魂强作镇定地清了清喉咙,道:“王爷,这是顾小姐给您的。”
简皓玄看过字条后,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只说了句:“下去吧。”
这……这就完了?
魅魂呆立在原地,茫然挠了挠头。秋桐给他纸条时,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是顾小姐想约王爷见面啊。怎的王爷既不回信,也不吩咐他差事?
见魅魂仍未走,简皓玄抬眸扫向他。
魅魂登时一个激灵,忙躬身道:“属下告退。”而后逃也似的消失。
简皓玄从桌屉中取出一只木匣,里面已装着一笺纸,正是顾锦宁上回写给他的那张。简皓玄长指摩挲抚过,随后又将刚收到的字条放了进去,目光落在两张纸上,眸色渐渐复杂。
他深知窦靖言的话没有错。甚至可以说,绝大部分人身在他的处境,都会这样认为,明知前路荆棘,却仍让心爱之人同行,属实自私。真正无私的爱,应该是狠心给对方一条更平顺的生路,自己承受其余的伤痛。
然而,这种想法,在简皓玄看来,只觉得愚蠢懦弱。
为了尚未有答案的将来,就担惊受怕束手束脚,不是愚蠢又是什么?
在简皓玄的人生中,从未有过不战而屈的念头,让他现在就认输放手,简直是痴人说梦。
那些因为前途未卜,便要放弃心爱之人的人,究竟是无私,还是懦弱?
所谓的成全与放手,不过是没有勇气面对那最坏的结果,更没有勇气面对失败收场时,旁人对其的指责和自己的愧疚。
相比到那时的不堪,不如在尚未开始前,便避开这种可能,反倒能落个无私慷慨的名声。
这是勇气?不,这是懦弱。
若你真心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