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水生将几个孩子边推边拉,带出了人群。李崔氏少不得又将自家儿子数落了一番。李洪氏则问章杏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章杏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石头和章桃两个人就噼里啪啦说开了。尤其是石头,连说带比划,将原本的十分惨状说成了十二分。章桃那小丫头还在一边点头直应和。
这当景,章杏只好闭了嘴。李洪氏听完了,叹了一口气,对章水生说:“咱们既是瞧见了,那就伸把手。水生啊,你与大柱两个帮忙将人葬了罢,免得被野狗子当食拖去了。”
章水生应了一声,去找李大柱做事。散落一地的零碎物件均被哄抢得精光,看热闹的人也陆续散去了,独留了那俩个半大少年抱着亲人不松手。章水生脱了身上衣衫盖在那俱光着上半身的死人身上,对旁边那个略大一些的少年说:“节哀罢,这时节你爹娘不宜久放,还是早些入土为安才好。”
那少年茫然看着章水生,脸上的血水经过了眼泪冲刷,红里现出条白道来,好似泪仍没有流尽,瞧着分外凄楚。
不过是个半大小子,乍经了这样厄运,还没有醒过神来呢。章水生摇了摇头,喊了李大柱过来,两人一起挖坑埋人。才忙一会,齐重山与那少年一前一后也过来,四人一起将地上的死人安到了土里。
几个黄土堆堆起,那两个半大少年跪在地上不肯起。李大柱擦了一把额头上汗,对章水生和齐重山说:“咱们走吧。”如今他们也困难,只能帮到这个地步。
这晚歇脚的时候,李洪氏将李大柱和章水生两人叫过来,语重心长说:“今日的事情,你们都看见了,这还是没有到淮阳呢,日后这种事只会更多。我老婆子比你们多吃几十年的粮食,经过建文二十年的那次大水,那年淮河还只是决了两处口子,水也没有今年的大,死的人就多得去了,杀人抢物那都是寻常,人吃人都是有的。今年恐是更难熬啊。单枪匹马想要活下去,怕是难得很。你们两个打小要好,如今各自成家,一路上两家人相扶相持也是应该,只是还不够,须得再多邀些同伙一起行走才是。咱不会欺负别人,但也要防着别人不会欺负咱们头上来。人多了,不说别的,胆气都要壮些。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章水生听了,点了点头,说道:“伯娘说得有理,眼下确实应多邀人一道行走才是。”他们两家说起有七口人,却是有老有小,真正壮劳力实际只有他与李大柱两个,若真有人盯上他们,今日那家人下场就是他们的。
李大柱是个孝子,素来都听他母亲的话,当下也点头,对章水生说:“我看齐大哥为人不错,又是全塘镇的,一会我去跟他说说这事。”
两人想到就做,分头去找相熟人说这事,当晚就定下七八户人家,全是全塘镇人。大家约好了,一起上路,一起歇脚,若有人找麻烦,几家人一同应对。
次日上路时,浩浩荡荡几十口人一起行动,分外热闹,这使得几个孩子乐坏了,石头牵着章桃乱窜一气,不过半日就将这几家孩子都混熟了,成了孩子王。
接下来路上果然如李洪氏所料,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抢物之事成出不穷,许多势单力薄都遭了秧。路上死人越来越多,初时还有人热心掩埋,到了后来再无人理会,死人与活人并处已成寻常。
章杏从初时乍见的震惊,渐渐变得麻木,只心中那根弦越发绷紧了。约束妹妹章桃不许跟石头到处乱窜,对父亲一再叮嘱,无论如何不能单独行事。天气越发炎热,大道上时时可见的死人恶臭熏天,一走近了,硕大的绿头苍蝇嘭一下飞散开了,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心魂俱震。另一重担忧如一把高悬的利剑挂在她的头顶。
瘟疫。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科技如此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尚且如此,更别说眼下了。章杏不知道头顶悬挂的这把利剑什么时候会掉下来,她从前是靠嘴皮子吃饭的,对防范治疗瘟疫之类的事情知之甚少,所能做的只有尽所能注意卫生,餐前洗手,饮食分开,再饿也不与他人共用器具,但凡进口的,无论干稀,一律过火烧。
所幸他们这伙由全塘镇人组成的团伙里有个郎中——万先生。他家的伙计板车吃用都在盂县被抢,那后娶的年轻妇人只是有几分颜色,却不擅操持。若不是万先生有几分本事,这家只怕早倒下了。
李章两家早先就有所准备,能食用的野菜草根备了不少,章杏有时会多煮些野菜汤,接济接济那万先生一家,从他那里得些的东西,或是成品药膏药丸之类,或是草药救治常识。她不知道这些到那时候有没有用,但是有些准备总比没有的好,她不希望自己到那一天手足无措,再经历一次眼睁睁看身边亲人离开的痛苦。
除了章杏,李家也开始忙碌起来,那李洪氏见多识广,直接用三块干饼将万先生手中的药换去了不少。担心李崔氏不识物,都上六十岁的老人了,队伍歇脚时候,亲自带着孙子石头跑老远地方寻草药。章杏自然没有干眼看着,每当李洪氏要带着石头出去时候,她都会牵着章桃跟过去——常识听百遍,还不如亲手做一次。
有一日章杏跟着李洪氏摘了小半篮子的鱼腥草,回来时候天已麻黑。几个人正急匆匆往回赶,章桃突然拽了拽章杏袖子,低声喊了声:“姐……”
章杏转头问:“怎么了?是不是脚又疼了?”章桃摇了摇头,转头往后面飞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