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壮所住的这个村子,叫做桑林村,村里人家家都是野籍,为邑城里的达官贵人们种井田,服劳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早到晚,从生到死,一辈子都少有空闲。
凡是被划入野籍的人,天生就低人一等,祖祖辈辈皆是如此。他们没有资格居住在邑城之内,倘若没有特殊的理由,例如去邑城服劳役等,野民甚至不准踏入邑城半步。
当然,小桑林巫作为一个乡村野巫,却是一个例外。
周公东征以后,虽然刻意地“重礼轻巫”,但即使过了几百年,巫觋的势力也没有完全被根除。尤其是远离中原的江淮一带诸侯各国,巫风虽减,但巫觋依然是当地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不过,子壮仅仅是老桑林巫的巫孙而已,并不属于野巫中的一员,所以他的生活和其他的野民差不了多少,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
他家就在桑林村的村西头,出了家门口,往西走几十步路,就是一大片野生的桑林地。野生桑林平时并无人照管,但也长得郁郁葱葱,枝叶茂盛,更是村里青年男女幽会的绝佳场所。
穿过大片的桑林地,前面就是一条清水河,当地人称之为桑林河。
桑林河的河水大约齐膝深,二三十步宽。如果顺着河水向南走半个时辰,就可以到达蜃湖邑的邑城。
子壮急匆匆地走出了家门,本来想去找三蟹问个究竟。不过,跛老爷子看似无意的一句话,却让他立刻改变了主意。
“这个,三蟹的事情还是放放再说,还是先看看噘儿比较要紧一些。”
心里这么想着,他从村头走出来,沿着两车宽的桑林土路穿过桑林,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河边漂洗衣服的噘儿。
她弯腰背对着子壮,对于他的到来浑然不觉。
子壮故意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向噘儿姑娘靠近,想给她一个惊喜。
他环顾四周,周围没有人来往,子壮心里甚至有了些少儿不宜的想法。
噘儿今年已经十六岁了,算是过了及笄之年,可以谈婚论嫁了。不过她还是梳着双鬟,没有盘起头发来。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乡下人,其实也不是很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的东西。
凭心而论,噘儿的姿色其实算不上多么出众,但也不难看。
她身材不算高,但胜在小巧玲珑,凹凸有致,相貌上则是一副可爱村姑的模样。现在正在漂洗衣服的她,上身穿一件青色的断襦,下面的长裙被撩了起来,掖在腰间,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小腿都泛着健康的小麦色。
小桑林巫的家境不错,噘儿的衣着比普通人也要好一些。
噘儿终于把衣服漂洗完,收拾在随身带的竹篮里,伸了伸腰,转过身来,才发现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子壮。她高兴地尖叫一声,叫着子壮的名字,兴冲冲地跑过来。
“你什么时候醒过来了的?来了也不知道说句话?”
噘儿兴奋地仰起脸,黑黑的眸子里满是喜悦,但还是软软责问着子壮,语气里带着点嗔怪。
子壮腾出一只手,捏了一下她精致秀气的小翘鼻,笑着说,“早就来了,没舍得打搅你。”
“油嘴滑舌的,总是没有个正经。我才不相信你的话呢,定然是打了什么鬼主意,想偷偷吓我一跳。”
噘儿很开心,她笑嘻嘻地说着话,眯着眼,右手已经伸出来,轻车熟路地搭在子壮的左手手腕上,“不要动,让我搭搭脉……”
这一两年来,噘儿已经正式跟着小桑林巫行医看病,诊起脉来已经有板有眼,像模像样了。
感觉到子壮的脉搏强劲有力,节奏均匀平滑,噘儿这才彻底地放下下来,把子壮的手腕放下。
“你呢,你自己感觉怎么样——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三蟹那个臭小子,今天我去找了他好几次。他见了我的面就跑,比兔子还要快,怎么叫都叫不住,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子壮见噘儿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再想想毛脸鸷她也认识,于是也没有故意瞒着她,把昨天在荒原上的事情将给了噘儿听。
噘儿目瞪口呆地听子壮讲完,先是狠狠地把毛脸鸷埋怨了一顿,说他御下不严,欺人太甚,接着皱起了眉头,“这么说,是三蟹那个小子在撒谎?”
子壮点点头,但也没有埋怨三蟹的意思,反而替他辩解道,“他这么做是对的,毕竟流民村和毛脸鸷的事情,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倒是没有说他作得不对。”噘儿还是有些生气,脸上带着一丝怒色,“只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敢瞒着我,显然是不相信我了……”
见噘儿一脸的不乐意,子壮只好赶紧转变了话题,“三蟹的事情,我见了面自然会问个清楚。只是,噘儿,为什么我昏迷前会有看到那么奇怪的景象?”
昨天被那疤脸小子打了一拳以后,子壮眼前一片黑暗。紧接着,他记得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一具具群魔乱舞般的人形光团,但现在都百思不得其解。
噘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摸了摸子壮的额头,又翻了翻子壮的眼皮,看了看眼底,然后小心翼翼地猜测说,“你身体现在一切都好——估计当时是幻觉吧……”
子壮摇了摇头,又想起今天早上的奇怪的感觉,把事情讲给噘儿听后,接着把挂在脖子上的吊坠取出来,摊在手心里。
“要不是这枚长命甲,估计我现在也记不清我自己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