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六七岁的孩子,竟然满腹的心事。
繁茂的树冠里,几乎是密不透风。
倘若你不仔细看,还真不知道有个孩子正藏在里面。
他一个人跨坐在一根粗壮的树叉上,低着头,悬空耷拉着双腿,一副孤立无助的模样,内心是无比的惶恐和悲愤,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天大地大,找谁说理去——我到底是个成年人,还是个孩子?“
“那奇怪的梦境,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该不会是被什么怪物附身了吧?”
……
他动了动薄薄的嘴唇,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孩子毕竟还太小,因无知而心怀恐惧。
大约在一年前,他忽然患上了怪病。
平常挺正常的一个孩子,毫无任何征兆地会突然发病,然后昏睡不止。
梦境中一个个急速旋转着的漩涡,分不清是水旋还是云旋,颜色各异,大小不同,成群结队,呼啸而至,争先恐后地朝他压了过来……”
每次醒来以后,他都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种感觉很诡异,却出奇地越来越清晰。
他竟然觉得自己应该是个成年人,只是暂时藏身于这具弱小的的躯体里而已。
而且莫名其妙地,他偶尔会有一种被别人窥视的感觉。
即使是周围空无一人。
天哪,这怎么可能?
我一定是疯了。
孩子惶恐地抱住头,觉得脑袋都要爆炸了。
“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啊,估计会把我当成疯子,怪物,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
孩子此时只觉得愁云盖顶,暗无天日,自然是忧心忡忡,一个劲地自怨自艾。
“天大地大,找谁说理去?”
“如果我把此事说出来,即使是我祖父和野巫,恐怕都不会相信我吧,还是不要冒险了……”
……
孩子最信任的两个人,他的祖父,还有村里的野巫,正抬头仰望着孩子藏身的那颗大树。
那是村子里最高的一颗柏树,就在孩子家西边,已经有上百年的树龄,足足有近十丈高。
祖父是一个跛子,头发花白,一身满是补丁的短衣,因为跛着一只脚,所以一肩高一肩低,站立的姿势非常怪异。
野巫已经满头白发,脸上尽是深深的皱纹,穿一身素净的白色袍衣,右手扶着一根深红色的枣木拐杖,腰已经佝偻下来。
跛子把目光收回,摇摇头,苦恼地自言自语。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每次他都莫名其妙地就昏睡过去。醒来以后,他就会偷偷跑出来,找一棵高树爬上去,呆上小半个时辰。唉,这么高的树,万一有个闪失……”
身边的野巫也是一脸的担忧,还有些不可思议,小声问,“这么高的树,这孩子怎么爬上去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你难道就没问过他?”
野巫皱起了眉头,语气中隐隐对跛子有了不满之意,显然对这个孩子的安危非常挂心。
跛子苦着脸想辩解,但又无奈地摇摇头。
“第一次的时候,他说就想找个高一点的地方呆一会,可以俯视这整个村子,顺便想想自己到底是谁。我当时没放在心上,以后再问他,他就啥也不肯说了……”
说到这里,跛子一脸的不解,自嘲地笑了笑。
六七岁的孩子了,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以前可从来没说过这混账话,唉,越来越叛逆了……
野巫听后也脸有异色,微微摇头,过了半晌,才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跛老爷子,我以前就告诉过你,子壮这孩子啊,好像患得不是‘渴睡症’。但具体是什么病,我医术浅薄,还真看不出来,更不敢随便下猛药,只能循序渐进,试探着来。”
跛子对于野巫的话没感到意外,苦笑一声,“老桑林巫过谦了,你已经是整个邑里首屈一指的大野巫了,邑城里的医师也不会比你更高明。就‘渴睡症’吧,有个说法,免得村里人乱嚼舌头,传闲话。”
是啊,这才是让跛子最为头疼的。
村子不大,碎嘴可不少。
针尖大的事情,以讹传讹,就会变得比棒槌还粗。坏事一出门,很快就会被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孩子这才犯了三次病,就被村里有些人讥称为“小病秧子”……
野巫好像也深有同感,无奈地点点头,把目光又投向了那颗高高的柏树,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过了许久,她才恢复平静,转过头看着跛子,一脸的凝重。
“跛老爷子,事已至此,我也不可能撒手不管。你既然想让子壮做我的巫孙,我今日就算正式答应了。”
巫孙,其实就是野巫的干孙子。
她老人家在当地德高望重,不少人都想攀亲扯故,投靠在她的门下,但都被她严词拒绝了。
今日,她显然是为这孩子破了例。
跛子果然喜出望外,激动地两手颤抖,弯下腰给野巫重重试了一礼,一脸感激地说道,“老桑林巫,这可是太好了,您的大恩大德,跛子我……”
野巫摆摆手,看着跛子,目光复杂,不禁长叹一声,语气中多了一份苍凉。
“跛老爷子,我犹豫了好多天,但还是破了这个例。唉,其实也不仅仅是因为你一直垦求我,更是为了孩子过世的祖母……”
听野巫提起自己过世几十年的老伴,跛子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目光一片黯然。
野巫也颇为伤感,目光中多了几分悲哀,语气中满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