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恒在龙游镇的宅院很大,一如他的生意也很大。宅院有三进,分为会客的前厅,居住的东院和西院,以及一个供于玩赏的后花园。
于恒的后花园颇为讲究,请了天工坊的造园大师很费了一番工夫,园中山水萦绕,亭台精美,俯仰生姿,宴山亭就是建造于一座人工堆砌的山石之上。
于恒提着袍子拾级而上。这条路他闲暇时经常逛,两边皆是奇石草木,玲珑剔透,若春日登台,更是鸟语花香,倘有佳人作陪实是绝妙。
但是此刻他心中忐忑,登台的步子也急匆匆的,这条迂回曲折的观景廊反倒显得格外地漫长。今后还是要修短一点,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走到半路,忽而听到了高台之上飘来幽凉的胡笛声,那声音渺远空旷,在雨后初晴的秋日里,格外苍凉悠长,涤荡心胸,他的双肩不由陡然一震。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宴山亭上视野开阔,可以鸟瞰大半个龙游镇,水河环绕,远山如黛,镇上熙熙攘攘人来车往,皆是历历在目。
那个人就坐在桂花树下的一张石桌前,石桌上放着玉壶美酒和几样清雅精致的点心,前面还搁着一道精妙的鸡翅木根雕小屏风,以防秋风吹凉了温热醇香的桂花酿。可见庄夫子是用了心的。
他身后站着一绝色女子,头绾fēng_liú的百花髻,身着翡翠色软烟罗披衣,容颜绮丽,略暗的蜜色肌肤反倒显得她风姿别致,似是汉胡混血,她的身份于恒不便揣度,他知道能站在那一位身边的女子,必有非同寻常之处,断不仅仅是绝世美貌。她的手中一管羌笛,刚才的曲子就是她吹奏的。
“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石桌前的男子俯瞰着清河远山,手中的酒杯轻轻落下,“于恒,你在龙游镇多年,已经喝不惯边军的苦酒了。”
于恒喉中一哽,热血陡然上涌,单膝跪下“属下一天都没有忘记雁塞的狼烟血仇!”
闻言男子微微一笑,这一笑之间,他眼中的霜寒凛冽之色顿减,淡漫道,“我只是随便一提,你的桂花酒醇甜清润,两京的贵人们都喜欢罢,甚好,继续经营你龙游镇的生意。”
“是”于恒微微吐出一口气
“漠北带回来的那个人,你安置好了吗?”
“属下将他安置在这座院子里,日夜有专人看护伺候,万无一失,……”说着于恒抬起头,抖着胆子看向那双冰魄般的眼眸,问道,“主上可要一见?”
“八年了,那个人也老了。何必再见。”他微叹道,语意中便有了几分苍凉,
秋风吹过,树下落花簌簌。
他的发间衣上都沾上了细雪般的花蕊,那女子柔情地注视着他,不自禁伸手替他拂抹。
他眸光一沉,寂静的冰湖骤降风霜。
美人秀手陡然一颤,立即意识到了刚才的僭越,刹那的仓皇失措随着脸颊的飞红一闪而逝。
他浅浅抿了口酒,若有所思看向于恒,“那几个字符解出来了么?”
“青溪先生,他正在研究”于恒小心翼翼作答。
他眸光微敛,冷笑道,“那他就没有问你字符的由来?”
于恒脸色骤变,冷汗迅速聚集,“问……问了,属下……擅自做主了。”
接着他将如何从暗市买来星轨,让天工坊的师父把字符刻烧在琉璃星轨上,告诉顾庸这是家传古董,攥他来破解字符……和盘托出,
“青溪先生是个极聪明的人,如果让他知道这几个字符的来源,怕有麻烦,”这件事他确实做得仓促,甚至没有及时禀报,“主上当时有要事,属下不敢搅扰,就……就自作主张了……”
“你确实是自作主张,”那声音悠缓的,分外清雅动听,但在于恒的耳中却是恐怖至极。
他的脸色刷地就变得灰暗,“属下知错,属下甘愿受罚!”
然后他一咬牙,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利刃,毫不犹豫地一刀砍向自己,瞬间左手经脉劲断,血流如注。
他的声音因剧痛而颤抖,“属下的左手已废,无法行刑,可否让庄夫子代劳。”
“主上,他可真是狡诈的奸商啊,”那女子抿唇一笑,轻柔道,“他先断了自己一只手,用着苦肉计就想逃避惩罚了?这样吧,也不用劳烦你们那个账房先生,我来替你解决。”
说着美目一荡,袖子里就飞出一丈艳如火舌般的细鞭,如一条赤焰长蛇,风驰电掣般席卷而来。
于恒心如死灰,知道这回在劫难逃。
鞭如一道电光,凄艳,毒辣。
他只觉得炙热的劲风扑面而来,如风卷狂沙。他低头咬紧牙关,正当硬着头皮挨了这非死即残的一鞭。
突然,眼前风影一荡。仿佛是一阵斜风细雨飘过。
抬起眼只见那那赤炼火蛇像是被点中了七寸,去势一挫。随即如断了弦的游丝般滑落在地。
树下桂花簌簌,如细雪纷纷。
那个人抬手轻轻拂去衣袖上的落花。
“主上?”女子吃惊地看向他。
于恒这才反应过来,莫非是是……刚才?……可是根本没有看到他出手啊?
那人出手如同幻影一般,镜花水月,全无形迹。
那人站起来,走到于恒面前。
他站在那里,不威不怒,但于恒却感到一种无法承受的威压。
于恒跪伏在地,不敢抬头。这个男人的手腕他是知道的,多少江湖豪杰,一时枭雄巨锷,都在这个男人的手中灰飞烟灭,他不敢有丝毫的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