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灼端坐在妆台前,看着牡丹缠枝花铜镜中的自己,一动也不动。

镜中的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样子,神情悲切,苍白的脸色和披散的长发,更显眼珠黑亮得吓人,仿佛藏有无边天地,能吸了人去。

站在她身边的大丫鬟集云低垂着头,轻轻地说道:“姑娘,三太太和老太太就到了,不如奴婢先为您拢好头发?”

这话,她刚才已经说过了,只是姑娘没有反应。眼见着三太太和老太太就到了,她便再说了一遍。

自从姑娘落水醒来后,就一直坐在妆台前发愣,到现在快一个多时辰了。集云在想姑娘或许真的是吓怕了,连反应都慢了些。

这下,魏灼有反应了,眼神动了动,略显沙哑的声音说道:“不必,这样就好。”

她落水历经生死挣扎,这副模样才是最真实的。

就算她待会神情、说话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都能归结为落水吓着了,而不会让人觉得怪异。

集云听了,恭顺地点点头,细心地整了整魏灼身上的棉袄,随即听到魏灼问道:“如今是什么年日?”

集云微愣,下意识地回道:“建和十五年正月初三。”

什么年日这样的小问题,集云作为大丫鬟,当然十分清楚,但是姑娘也不知道吗?奇怪了。

魏灼听了,垂下了眼帘,没有再说话。

正月初三了,离除夕的血夜,已经过去三天了。

原来,她脑中所知道的那些,都是对的,现在所看到的,也不是梦魇……

恰在这时,门外出现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随即门外有一个清脆的声音汇报:“姑娘,三太太和老太太来了。”

很快,一行人就走了进来。最前面的,是一个中年妇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身黛蓝宝相花纹衣裳,手臂旋绕着银花纱罗披帛。

圆润的脸上,有焦急忧虑的神色。

她的身后,紧跟着一个老太太,穿着暗红寿字纹衣裳,脸上同样有重重的忧色。

中年妇人快步走近魏灼,边扬着声音说道:“赶紧去床上躺着,这才醒过来,不要呆坐妆台。集云,你是怎么侍候姑娘的!”

那妇人见到魏灼苍白憔悴的脸色,不由得眼眶一红,声音低了下来,怜爱地说道:“我的儿,你受苦了……”

那老太太站在后面,也红了眼睛,显然是真心实意记挂着魏灼的。

这两个人身后跟着好几个嬷嬷和丫鬟,俱都低垂着头,步子细碎。

魏灼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妇人,熟悉的相貌,和自己所记得的没有太大差别。

这个是……是母亲的闺阁好友卿姨,她是承兴伯府三房的太太,自小就和母亲交好。

以往在曲家的时候,自己会时不时见到她,还曾收过她一只白玉梨花钗!

魏灼眨眨眼,不知何时聚拢在眼眶的泪落了下来。

她想像过去那样,称呼着眼前的妇人,可是话语含在嘴中良久,却始终吐不出来。

她不能唤“卿姨”,更唤不出“娘亲”。

是了,她不再是曲家的曲慈了,她已经死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变成了魏灼,变成了卿姨的女儿,变成了承兴伯府三房的姑娘魏灼!

曲慈,死于曲家血夜当中,而魏灼,在落水的时候就死了,如今是曲慈变成了魏灼,继续活着。

——这个事实,她在妆台铜镜看到自己的样子时,就知道了。

她不知这匪夷所思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却迅速衡量出自己要做的的事情,还有自己如今的身份。

如今她既还魂在魏灼身上,就要做原本魏灼应该做的事情,不能让卿姨再受一次打击。

在卿姨的心目中,魏灼落水被救回了,若是她知道真的魏灼已经不在了,会怎么样?

她怎么忍心说出魏灼早已不在的事实?既为其子,当守其母,她既然替代魏灼活着,便要做到这一点。

此刻见到卿姨,魏灼不由得想起了早上刚醒来时的情景。

那时她僵直地躺在床上,强忍着心头的骇然,将外间一男一女的说话听得清清楚楚。

“大夫说灼儿已经无碍了,外面怎么样?曲家真的被定罪了吗?怎么会这样,曲家怎么可能擅权扰政、勾结外敌?曲老是最忠心不过的。曲家人都不在了,这个罪名真的是笑话……”

“定罪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在曲家搜出了很多罪证,皇上震怒不已。和曲家亲近往来的御史中丞谢家、光禄卿何家上表陈冤,都被连坐。这三日来,陆续有官员因为曲家的事情被问责,朝中大臣现在都噤声了……”

他们两个说的,正是曲家的事情,是曲慈所不知道的事情。

是以,她才知道,如今离那一晚已经过去三日了,曲家被定下了擅权扰政、勾结外敌的罪名!

曲家已经被灭门了,这罪名,真真是叫曲家人有口不言有冤不伸!

可是,曲家还没死绝,我还活着,曲慈还活着!

魏灼想着这种种,神色又悲又喜,神色几度变换,直把一旁的妇人吓坏了。

“灼儿,灼儿你怎么了?可别吓娘亲!”林氏的脸色已经从忧虑变成了惊慌,声音都变了样。

大夫说已经无大碍了,可是,可是灼儿为什么会这样?不会是落水的时候,脑袋不清楚了吧?

被妇人这么一喊,魏灼迅速回过神来了。

她记得自己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她是魏灼,先前在家中后院散步时,不慎在掬碧湖落了水,好不容易才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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