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忘不了曹红当时的那双眼睛──那是一双多么令人羡慕和嫉妒的明澈的大眼睛啊!似乎从未见过人间的灾难和愁苦、似乎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忧伤和无奈,我知道,我永远不会再有她那样的眼睛──像初开的花朵把自己的花香大方地送给近处的人们,像银色的月亮,把温存的月光亲切地洒向人间大地。我多么愿意做一个像曹红那样的姑娘,拥有她那样无忧无虑的青春!
过去我是个被人羡慕和嫉妒的姑娘,而如今,我成了一个羡慕和嫉妒所有健康快乐女孩的人!
迎着曹红的目光,我急忙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勉强露出平静的微笑,向曹红说明了来意。
曹红恬静斯文,寡言少语,智力中上,我们俩在个性上有很大差别。如果我是野草,她就是温室里的花朵,她有着像泥土一样纯朴,似泉水一样清澈的品性。我们俩很友好,但她还不能称是我的至友和死党。她两个哥哥都考上了名牌大学。
大哥,老三届,三十岁时考上清华大学国贸专业,今年该毕业了,二哥,当过知青,在我校补习了几年,去年才考上西安交大电子系。我想她家里一定有《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大学教材。
曹红知道我的来意后,热情地说:“太巧了!我二哥正好在家,他参加学校组织的春游,爬黄山扭了脚,在家休养呢,我让他给你找书。”
她二哥曹秩,身体中等魁梧,圆方脸白里透红,浓眉大眼,按众人标准是个英俊漂亮的小伙子。但他给我第一眼的印象是缺少了些什么内在气质,有点奶油小生味。所以当我们第一次互相打量时,他虽羞红了脸,双目闪烁出异样的光亮,我却平静坦然,心中涟漪不生。
曹秩终于克制住自己瞬间的羞涩,在他妹妹诧异的目光下,显然因激动而有些结巴地说:“你就是池、池梅,久闻大名,我妹妹从初中到高中几乎每次大考后都要提到你。”
我装成很漠然地淡淡一笑,不知说什么好。
“你要借什么书?大学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这同考大学有什么关系?”
曹秩似乎察觉到哪点不对劲了,一脸灿美和微笑变成了满脸的狐疑。
“我有病,不准备考大学了。”我尽量平静地答道。
“什么!有病!不考大学了?”
他惊讶地差点从他的座位上弹起来,眼睛睁得像菜碟子一样又圆又大。
曹红站在旁边欲言又止,显得很难堪,恐怕暗暗埋怨自己事先没有同二哥讲我的情况。
“我准备研究佛学,做个佛教徒。”我垂下眼脸低声说。我突然想大哭,我知道我此时的样子一定比流泪还要可怜。
“做佛教徒?当尼姑!”这个曹秩真是缺心眼的大笨蛋!我越感到伤心难受,他越是穷追不舍地发问。
我的本性中有一种顽强的意识,那就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愿被别人的气势压倒。那躲在谦卑教养后面的自负,好像躲在浮云后面的星星,随时都会闪现出来捍卫我的骄傲!我把长长尖尖的下巴翘了起来,犹如一只竖起羽毛好斗的小母鸡,对曹秩的大惊小怪不以然地回击道:“做尼姑有什么不好?我现在天天在尼姑庵。”
曹红和曹秩都沉默了,屋内呈现一片肃静。我从他们脸上看出了深切的同情和怜悯,也许他们此时正在小心翼翼地想找到一个委婉又不使我难受的安慰我的办法。
可我宁愿受到像曹秩刚才那样的嘲弄和轻蔑,也不愿接受像现在这样,令人难堪的充满同情和怜悯的沉寂,我恨不得马上离开。
曹秩默默地拖着他那只伤脚走到书架前,找出一本《马克思主义哲学纲要》递给我。
他深深地注视着我,眼睛里pēn_shè着怪怪的光芒。
我感到心烦意燥,接过书,甚至没有顾及到礼貌说声再见,逃也似地离开了他们家。
我感到心里悲伤得透不过气来,大脑一片空白,内心的全部脆弱此时一定都呈现在脸上。我双腿发软地木然地向家里奔走,仿佛在奔向一个未知的令人沉闷的未来!
正是烧晚饭的时侯,路边一家家平房上的烟囱里,冒着一缕缕炊烟,在我眼前飘浮聚散,恍惚中,好像一个个大问号,在我眼前扭来扭去。
要经过怎样的过程,才能通过磨炼而不被扭曲变形? 要经过怎样的焚烧后,才能煅打出一颗强韧而始终平和的心?
随着那一个个大问号,我感到自己被深重的迷惘和无助整个笼罩住了!我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感到自己全部的激情似乎正无谓地一头撞倒在一堵墙上──一堵写着“此路不通”的墙上。
我陷入了更深的沉思默想中,犹如秉烛夜行的探索者,感到与自己年龄不相称的心的疲劳和憔悴。我知道青春的无忧无虑,我再也享受不到了,思考和探索将伴随着我人生最艰难的时期──青春时期!
生活并不因为我的深思默想而有所改变,它依然是自行其是,义无反顾地向前运行。在读书思考中,在那座尼姑庵里,我又度过了一个月。
六月底的一天,尼姑庵里忽然来了一个穿灰衣,打着白色绑腿,脚踩黑布鞋,剃着很短的小平头的清瘦和尚。
德昌师告诉我,这小和尚俗名叫小四,父母都是居士。尼姑庵去年推荐他上的北京佛学院,他这次回来是参加佛教协会的一个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