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的声音如同一面山寺沉钟,敲打在她心口。
“你可问心无愧?”
四周明明安静无比,这声音听在耳中,却仿佛响彻云霄。
当初成亲,一是为了报恩,二是为了让兄嫂放心,三是为了晏昔家人,她自问可以做一个合格的肃王儿妇,一个合格的妻子。
她可以把从前的旧人埋在心底,因为他早已死去了,她将在心里永久地怀念他。
可是命运却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它告诉她,晏昔很有可能还活着。
她的心完全乱了,以至于她第一反应就是逃离肃王府,逃离赵夫人这个身份。
至于赵豫戈,她承认,在很多时刻,她的心脏和脉搏,都因这个如异族般闯入她的世界的男子而加速跳动,她对他有惧怕、有感激、有好奇,同样还有深深的悸动和吸引。
尽管她一直在逃避,但她不能否认。
可是,这种感情,在她和晏昔多年的情分、多年的依赖面前,显得青涩而生疏,以至于让她下意识想要逃离。
而如今,兄长问她,你可问心无愧?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傅雅拉住她的一只手臂想要扶起她,却发现她身上软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一双从前灵动黑亮的眼睛,其中神采消逝,眼神失去焦点,只是散乱而恍惚地投在室内的一角。
徐云期怔怔的,忽然觉得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了今日这种境地,像是落在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沼里,一直拉着她往下,再往下,让她不能呼吸,直到窒息而死。
她明明每次都是细细考虑过,才敢做出那些决定,也自问是问心无愧,可为何到了今日,却是进退两难?
傅雅蹲下去,看着徐云期失神的表情,一张已经转为苍白的娇颜,一时间悲难自制,慢慢流泪,心疼地搂住她。
“冤孽,当真是冤孽…”
也不知她说的是晏昔,还是赵豫戈?
徐砚修看着姑嫂二人相拥而泣,忽而红了双目,扭过头去不看她们。
傅雅飞快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湿漉漉的一片,她鼓起精神,摇了摇徐云期的肩:“阿云,你莫怕,莫怕,这样好不好,我们会去找晏昔,他在徐府多年,我们都当他是亲弟,让他在外颠沛流离,我实于心不忍。”
傅雅神情忽然沉凝,认真道:“只是有一条,不管人找不找得到,你都不能和他一起。我和你阿兄,都不可能允许我们的阿妹,就这样和一个活死人一样躲在山庄里,见不得人。况且,日后如若你们有了孩儿,那孩儿怎么办,他何错之有,要跟着父母不见天日?”
徐云期抬头,嘴唇微微嚅动,“阿嫂,我…”
傅雅继续道:“你放心,我们只要一找到人,即日将他送去淮南,安置妥当,远离长安,保他性命无虞。”
徐云期慢慢转过头,看向徐砚修,他有所感,亦是回头,看着他的妹妹。
兄嫂表情凝重,徐云期知道,这已经是他们能做的最大让步了。
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仁至义尽了,如果徐府窝藏反贼被发现,那她的兄长,将是首当其冲要承受罪责的。
她给徐砚修磕了一个头,慢慢开口,声音发虚。
“阿兄,请你,送我回肃王府吧。”
……
赵豫戈策马,一路狂奔到了城郊的镜湖镇。
此处不大,虽说叫镇,实则不过是几座小山,环绕成一个弧形,围绕着中间一面幽蓝色的湖泊,水面波平如镜,是为镜湖。镜湖镇是徐家私产,环境幽僻,除了徐府的一些家奴侍卫,平日里少有闲杂人等涉足。镇上有一处隐蔽山庄,名为止云山庄,供徐家人夏日消暑、冬日避寒时居住,庄子里有天然而生的几口温泉,冬日里最是适宜。
此前几月,山庄里无人居住过,站在坡上远远望去,黑漆一片,只有镜湖湖面泛起粼粼波光,伴着冷寂月光,在暗夜里翻涌不息。
快到山庄门口时,赵豫戈下马,牵着马一路走到山庄大门处。门口几株巨大的树木仿佛暗影耸立,其上绽放着雪白的花簇,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幽香,随风钻入人的鼻间,沾染在衣物上,好似无孔不入。
四周寂然,大门处悬挂两个昏黄的灯笼,垂下来,照亮门口挂着的那块牌匾。
赵豫戈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叩响那只门环,他仔细往门匾上看了一眼,止云山庄。
止云,正好应了他今日来意。
他脑海里浮现那一个女子的身影,她乌发晶莹,五官秀美,一双美眸永远是含水的模样。在人前,她行止间从容不迫,神情淡然,仿似洛水神女,让人不忍亵渎。可一转眼,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她有时又像个孩子,会撒娇赌气,会抱着他哭,也会背着他偷偷地哭。
她面对那些苦难的边境流民,会不顾劝阻走下马车,把自己手里的食物和银钱分发给那些瘦的不成人样的孩童,全然不惧那些孩子身上的脏污秽物,将他们抱在怀里,直到自己手下的军士上前,将那些流民驱赶。
她害羞之时,会低眸垂首,露出一截玉颈,上面还有极细的绒毛。
还有新婚那一夜,她涂着殷红口脂,眸若秋水,身穿薄薄的罗纱,姣美躯体若隐若现,让他为之痴狂。她向他屈身行礼,唤他郎君之时,那个怯生生的眼神,让他至今不忘。
徐氏云期,才一日不见,便让他思之若狂。
他试过,可却割舍不下。
所以,他来了,纵然知道她心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