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撒抬起头,在红色宽檐帽的阴影中向着萨沃纳罗拉微笑。
朱利奥将凯撒和他自己的带帽斗篷交给身边的侍从,跟着凯撒缓步上前,凯撒走到萨沃纳罗拉面前,伸手从自己的袖子里抽出了一份文书,他没有急着把它打开,而是捧在手里,让所有人都看见上面的铅封,铅封虽小,但有视力出众的人辨认出了它的纹样,不安的喃喃细语与畏缩在围观的人群中如同涟漪般的扩散,那个纹样是一个正在投下渔网的圣人,也就是圣伯多禄,上面环绕着亚历山大六世的神圣名号。
当凯撒身边的侍从大声喊出凯撒的身份后,这些人就更加踌躇不定了,虽然在暴乱中他们也曾经做过将一个主教挂在塔楼上的事情,心中又灌满了萨沃纳罗拉的叛逆思想,但谁不知道现在的罗马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正是罗德里格.博尔吉亚,凯撒则是他公开的私生子,更不用说,那些人数众多,强壮高大,满身甲胄,手持锐利武器的士兵,他们的眼睛冷漠无情,显然根本不会在乎杀死一两个毫无权势的平民。
“你要来谋杀我吗?”萨沃纳罗拉声音嘶哑地问道。
“我是奉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命令,来审判你的。”凯撒回答。
“你没有这个资格,”萨沃纳罗拉露出一个虚弱但轻蔑的微笑:“即便你身被红袍,你仍然是个私生子,你的任命是荒谬的,滑稽的,是卑鄙,是亵渎,你,还有你的父亲都会为此下地狱。”
“看看这张嘴,”凯撒声音轻柔地说道:“难怪有人说魔鬼总是巧舌如簧。”
“我们要立刻拘捕他吗?”凯撒身边的侍从上前一步,低声问道。
“如果这样做,”凯撒摇摇头:“他真要成为一个圣人了。”他看了一眼朱利奥,朱利奥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神色,凯撒转向萨沃纳罗拉:“你一直自称是由上帝派来佛罗伦萨的先知,那么,我想,你一定不会畏惧接受一场神圣的试炼。”
萨沃纳罗拉看了一眼黑沉沉的民众们,他希望看到愤怒或是不平的脸,但他只看到了怀疑与跃跃欲试,这种神色他在佛罗伦萨已经看了不少次了,从帕奇到美第奇,他们的血脉中似乎继承了不少来自于罗马人的部分,在有戏剧或是角斗的时候,他们总是满怀期待,兴致勃勃的。
“我不相信你,“萨沃纳罗拉说:“你是魔鬼的儿子。”
“是不相信,还是不敢?”凯撒讥讽地问道:“你在所有人面前宣称你受天主眷顾,听得到他的声音,依照他的旨意行事,既然如此,你也应该受到他的庇护,对于凡间的刀剑,火焰和水毫不畏惧才是。你一意推搪,难道是怕我们证明你只是一个骗子,甚至不是上帝的先知,而是魔鬼的使者吗?”
萨沃纳罗拉没有继续和凯撒纠缠下去,他的力量从来不在贵族之中,他再次扫视自己的信众,希望他们之中有人能够出来斥责阻止这些堕落的罗马人,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一个满面灰尘,神情哀恸的洗羊毛工身上,萨沃纳罗拉记得他,一个平民中的勇士,信奉他就像是信奉地上的圣人,果然,他也抬起头来,看着萨沃纳罗拉,但他开头的一句话就让萨沃纳罗拉的心落入了冰窟之中,他问:“我的孩子呢?修士?”
这时候,萨沃纳罗拉才恍然想起,这个洗羊毛工将他的三个儿子都托付给了他,他对那三个孩子几乎没有记忆,孩子都是一样的,黄瘦的小脸,兴奋闪亮的眼睛,清脆的声音,虔诚的思想,温顺的小羊,却生着尖锐的小角,为他砥砺那些罪恶的人……萨沃纳罗拉猛地抬起头来,一只在佛罗伦萨时常可以看见的狮子顿时投入他的眼睛,啊,是他错了,他看狮子都睡着,就命令小羊去看管他们,却忘记了,只要狮子张开嘴巴,小羊就只是他们嘴边的一块肉。
他看着那个洗羊毛工,喉头仿佛被肮脏油腻的羊毛塞住了,他拼尽全力控制住自己的颤抖,转向凯撒:“我愿意接受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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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裁的方式并非只有一种,譬如说,在后世广为人知,臭名昭著的“水之圣裁”就是其中一种,当然,对于圣职人员,这种沉下去是死,浮上来也是死的方法是绝对不可取的,而吃块面包的方式似乎也不会被放入凯撒的选择里,他所选择的方式非常危险,但也最令人信服——火之圣裁。
火之圣裁也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从烧红的炭火上走过或是紧握烧红的炭块,另一种更为声势浩大,人们会架起连绵不绝的柴堆,接受圣裁的人需要从中走过,被火焰焚烧。萨沃纳罗拉一点也不怀疑,凯撒只会选择后一种,毕竟前一种方式很容易做手脚,若是他通过圣裁,那么他就真正成为神明认可的圣人了,这个结局可不是博尔吉亚还有美第奇想要看到的。他虔诚万分地做了祈祷,斋戒了七天,用鞭子抽打自己,但在圣裁之前,他吃了很多的鱼和鸡蛋,因为萨沃纳罗拉也曾经审判过女巫,男巫,他知道,在这样的圣裁中,充沛的体力与坚定的意志都是必不可少的——他赤身luǒ_tǐ地跪在圣像前,浑身颤抖,闭着眼睛,他不断地回忆起过去,在他还未曾听见上天的感召之前,父亲衰老的面容,母亲悲伤的神情,还有促使他走上这条神圣道路的少女……他的舌头敲打着牙龈,那个名字在喉头呼之欲出,但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