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卜拉欣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虽然从表面上来看,他与其他“血贡”的孩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还在七岁时就离开了自己的母亲,穿上红衣,戴上红帽,在军官的监视下被带到伊斯坦布尔,但他仍然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出身他是一个希腊水手的孩子,大约四五岁的时候,被海盗掳走,然后卖给了一个马格尼西亚的寡妇,那个寡妇有自己的儿子,几乎与伊卜拉欣差不多大,她买下伊卜拉欣,把他当作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养大,只不过是为了免得在血贡时交出自己的儿子。
她成功了,伊卜拉欣却没有因此憎恨她,她对伊卜拉欣并不坏,而且如果没有她,他未必能够来到伊斯坦布尔,从血贡的三千个孩子中脱颖而出,得以成为皇子苏莱曼的随从,继而成为他最信任的朋友。
即便他现在因为服侍染病的皇子,自己也得了病,而后在第一夫人艾谢的命令下,被送上了火堆,即将被活活地烧死。
他躺卧在死人,与将来的死人之中,有些人还能哭喊,还能呻吟,伊卜拉欣也在高热之中,但他还是尽力地倾听着,当他听到有人在诅咒皇子苏莱曼与第一夫人艾谢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愤怒,但他手足发软,什么也做不了。
小屋的门被突然打开了,从这个无窗的房间里涌出的腐臭气息,就连口鼻处已经严严实实地蒙着数层细纱的人都不由得感到了一阵窒息,幸好迅猛的海风迅速地带走了肮脏的气息,但随之而来的是如同鬼怪嗥叫般的哭喊与哀求。
“他们……这是怎么啦?”小科西莫吃惊地问道。
“他们以为我们是带着柴薪与油脂来的,”杜阿尔特说,他在还是奴隶的时候,就见过被怀疑染了疫病的平民被聚集在一个小屋内,然后人们在外面堆起木头,浇上油脂,把他们烧得一干二净。“他们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虽然他们现在和死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小科西莫摇了摇头一边的奴隶们(同样包裹得十分严密)用钩子将还活着的人勾出来,虽然十分粗鲁,但没人会抱怨,尤其是他们看到小屋果然如杜阿尔特所说的那样,被堆上了干燥的柴薪乘着风势,火焰腾起的速度很快,只不过一两个小时,这里就剩下了一堆怪骨支离的黑色残骸。
侥幸存活的人被送到另一个屋子里,其中就有伊卜拉欣,他被清洁身体,喂食了药水,粥,风与阳光从微微打开的窗户穿过整个房间,让他们拥有了几许依然存活在人世的真实感有一些穿戴得更为严密的人从镶嵌着玻璃的小口观察他们,其中就有苏莱曼的母亲,第一夫人艾谢。
第一夫人艾谢已经不那么年轻了,她在十四岁的时候生下苏莱曼,今年恰好三十岁,但风韵犹存,不过相比起每年,甚至每个月都会进入宫廷的女奴来说,她已经老到不适合在床榻上服侍苏丹,塞利姆偶尔会传召她,只是为了和她谈谈他们的儿子,或是从她可爱的思想里汲取一些理政的灵感,所以苏莱曼一被发现感染了天花,她就不带一丝犹豫地,甚至没等苏丹下令,就请求自己跟着儿子到耶迪库勒来。
她的决定是正确的,苏莱曼是在和她见面后发病的,塞利姆苏丹虽然宠爱她与她的儿子,却也不会将自己处于险境,而且宫廷里还有王太后,她也是个母亲,绝对不会允许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可能危害到苏丹,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怀抱着侥幸,反而招来这两位尊贵之人的反感与厌恶呢?
而且,直到耶迪库勒,艾谢夫人都坚持着没有去亲自照顾与探望苏莱曼,苏莱曼在高热的间隙中偶尔清醒的时候,也能够理解母亲的行为知道自己注定一死的人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与决心,之前想也不敢去想的事情,他们或许只在一闪念之间就会去施行譬如,不止一个女奴或是宦官、侍从想要逃走,也有不止一个愚蠢的家伙想要刺杀苏莱曼他们天真的以为,只要传染的源头,苏莱曼死了,他们就不必担心染上天花,死在耶迪库勒。
如果没有艾谢,没有她身为第一夫人时建立起来的权威与施予的恩惠,也许这支队伍没能走到耶迪库勒就溃散了,苏莱曼时而因为高热而昏迷,他身边的侍从又太年少,没有管理与统治的经验,根本无法遏制得住隐藏在恭顺面容下涌动的疯狂与暴乱但艾谢夫人在这里,就意味着那些忠于她的宦官与侍女在这里,他们很快重新构架起队伍中的等级分层,每个人都按照之前的职务承担起了繁杂而又沉重的工作当疲累占据了每个人的身心时,整个队伍也就安定了下来。
这种安定在第二天的时候起了微小的波澜,因为苏丹的黑人宦官从伊斯坦布尔带着大约一百人的西帕希骑兵,连夜策马追上了他们最初的时候,宦官与女奴看到那些戴着白边红帽的西帕希骑兵的时候,不由得大声哭泣起来,因为他们以为,是苏丹改变了主意,要在这里直接射杀他们。
艾谢夫人在看到烟尘腾起的时候,也变了脸色,她可以说是用尽了最后的手段,才让塞利姆苏丹允许他们出城,但若是苏丹想要改变注意,她也无可奈何。
西帕希骑兵在距离队伍五百尺的地方就放缓了速度,在三百尺的地方停步,而后徐徐向两侧分开,露出了里面的黑人宦官与一群戴着兜帽的商人从衣着上来看,他们像是阿拉伯人,但艾谢夫人只一看他们的姿态,就知道他们是基督徒,果然,黑人宦官向她行了礼,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