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地听见工作人员的喊声:“电力负荷过载,停电了,大家不要着急,备用发电机很快就能启动……”
听到这里,罗筱皱起眉,只觉得心口蒙上了一层阴影,本就有些焦躁的心情此时更是翻腾。他摸出手机,拨了出去。
没人接。
罗筱再拨了一次,终于,在电话被自动挂断前,接通了。
“溯雨,你人在哪里?”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传来,安静得像是只有空气存在一般。
“溯雨?”
身边一片闹哄哄的嘈杂声,罗筱不得不按住了耳朵,再次提高了音量:“溯雨,你回来了吗?人在哪里?现在停电了,我过来接你吧?”
他凝神竭力去捕捉听筒中的声音,最后,他终于听见了——
那边传来的,是紊乱而剧烈的喘息声,伴随着如同小猫受伤一般低低的呜咽。
而后,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屏幕上显示通话已被中止,罗筱只觉得全身的血都被冻结了,明明汗水还在额上往下滑落,骨头却都被冻得好像被冰锥刺穿了似的。本来还打算先找个地方坐坐游弋突然感觉自己的衣服被揪住了,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见黑暗中响起了一向沉默又自持罗筱崩溃的大喊声:“救他,求求你救他,溯雨他现在快不行了——”
…………
恐高的人并不是害怕摔死的感觉,只是站在高处的眩晕感会带来不安,这是本能在催促着人远离危险。
对林溯雨来说,本能这种东西是很让人讨厌的——正如他现在清楚自己正站在一个没有危险的电梯盒子里,只是黑了一些,环境封闭了一些,节目组很快就会通知维修人员打开电梯。
他很安全,什么也不会发生。
但无论理智如何劝诫着自己,胸口的绞痛感却依然如影随形地与黑暗一起缠绕了上来,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血液在血管中加速流过而发出的哔剥声——但也许这只是他的错觉而已。理智在此时更近似被拖入水底、尚存一丝呼吸却已然无可奈何的溺水之人,哪怕他已经逼着自己习惯了自己坐电梯,习惯了呆在全黑的环境,习惯了进入封闭的场所,但等这三样凑在一起时,他却仍然如同被洪流冲垮的蚂蚁,此时只有拼命喘气的余力。
电梯是有通风井的,不可能会出现窒息的情形。
但无济于事,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了,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缺氧而陷入休克境地。林溯雨捂住心口,手抖得几乎要握不住还在兀自震动的手机,按了好几次才勉强按下了接听键,但还在发出各种嗡鸣啸叫声的大脑却乱糟糟的,只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在说着什么——而那些话,在此刻的林溯雨耳中,也只是不成意义的音节罢了。
快,说点什么……说什么都好……
说自己很好,说自己一切安全,说自己很快就回来……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模模糊糊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满是汗水的手心一打滑,手机便从手中掉了下来了,闪烁着幽幽的光芒在地板上转了几圈,彻底暗了下去。
他背靠着电梯门,终于眼前一黑,滑落了下来。
仿佛早前老旧的电视机,眼前闪过的是一些不连贯的、呈现雪花点状的画面。
一个应当长得与他相像、但实际上面目一片空白的女人温柔地俯下身,把手里的保温杯递给他:“天天喊着要喝奶茶,妈妈今天给你煮了喔……溯溯乖,溯溯已经六岁啦,今天出门不要哭好不好?”
他迟钝地抬起头,拧开杯子盖,喝了一口——
什么味道也没有。
不,非要说的话,是满口的铁锈味,血的味道。
他稍微清醒了一些,自己仍然是坐在电梯里,因为缺氧开始出现了幻觉。
偏偏是……最不想看到的幻觉。
下一秒,那老旧的电视画面便切换了场景,他被那个女人牵着手,乖乖地坐到了车上,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她。
“溯溯,妈妈和爸爸会永远爱你的。我们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喔。”
别开玩笑了,没有什么永远的……
承诺着永远的誓言,只需要嘴巴一张一合的瞬间,这怎么可能会真的成为永远。
在尖锐的撞击声中,他将捂住头的手拿下来放到眼前,被碎裂的车前玻璃击出的血在幻觉中在手上像是翻倒的墨水,从手指间滴落在腿上。
本应该觉得痛苦和不安的心此刻平静得像是虚假的一般,他抬起头,漠然得像是在看一场黑色的默剧,荒诞得像是在沙漠中投下核弹,等爆炸后也只是一片荒芜。
不难过,他一点也不难过。
这么拼命地劝说着自己的话,就真的不会难过了。
“天哪,真的假的,父母出车祸双双去世了,就剩孩子一个人?”
“自从他爹妈走以后,他都没有哭一声,都不晓得是傻了还是真的没良心……”
“收养?算了吧,每次看见他我都感觉慎得慌,我可不敢养。”
“哎哟老林,你可拉倒吧,你家里情况又不好,再养一个孩子你怎么供自家小孩儿上大学?”
人来了又走,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面目模糊的人聚在他身边拿着手绢擦着泪,每个人啧啧称奇,时而感慨时而叹息,而后便又一个个满足地带着能够茶余饭后的八卦消息离开了。
直到一个面容怯懦的女人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林溯雨……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