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苏芒即将小学毕业。五月底,按升学制度,学校进行了升学预选考试,这次考试的目的就是将一部分成绩差的孩子筛选下来,不得参加小升初考试。每年这样的预选考试都是个必经的过场,但是并不具有多少严谨性,至于谁能参加谁不能参加,最终还是由班主任老师决定。因为预选试卷最终是要报给乡中学存档的,所以每所小学还是要煞有介事地考上一考。
在老师公布入选名单的前几天,一个叫吴应华的男同学悄悄地告诉苏芒:“苏芒,我昨天去老师办公室时看到了一份我们班的名单,有一部分同学名字下面被划了红线。但是有个事情我一直没想明白,因为划红线的都是我们班成绩差的或一般的,不出意外将是这次被淘汰的,可是偏偏你的名字下面也被划了红线。我想,你得注意了,这应该不是什么好兆头吧,听说班级很多同学家都给语文老师、数学老师送了礼。这事你千万不可告诉别人,更不能去问老师,我是偷偷拉开老师抽屉看到的。万一老师知道我就完蛋了!”
苏芒心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瞬间笼上心头。
吴应华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在预考前就有一些同学信誓旦旦地说过他们这次预考一定能过,因为他们家长说的。类似送礼、走后门的消息在同学们中间已经传了许久了,这些见怪不怪的事情在苏芒看来几乎跟自己没任何关系,因为她非常自信。
明天就要公布结果了,我成绩这么好,老师总不至于放弃我给成绩差的上吧?如果邱老师不调走就好了,我可以去问问他,这个怎么办是好?在名单公布前的几天里,苏芒试想过各种结果,心急如焚。
前一天晚上,吃过晚饭,苏芒照例拿出书本做作业,父亲坐在她的对面,修着别人的收音机。几乎每天晚上她都这样与父亲共用一张桌子和一盏煤油灯。虽然这几年村里通了电,但是一到晚上电压低的要命,这会电灯还没萤火虫亮呢,还是煤油罩灯更好用一些。
苏芒一边做着作业,一边不时地拿眼偷偷地瞧着父亲,心神不宁。许是对面的父亲也觉察到了苏芒的反常,索性放下手中的活计,盯着苏芒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苏芒使劲地抿了抿嘴唇,说:“今天一个同学告诉我,这次预选我可能会被淘汰,不能参加升初中考试了。”话音刚落,苏芒竟抽噎起来,抽噎声越来越大,母亲也走了过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芒将同学的话给父亲复述了一遍。
“不要急,老师不是还没公布嘛!等明天看看结果再说,如果真得不让你参加考试那就说明你们老师确实收了别人的礼把你替换掉了,因为每所小学的参考名额都已经是既定的。如果那样我会去找他们,你安心读你的书!”说完,父亲长叹一口气,又继续忙着自己的活计。
母亲则在一旁气愤地将老师的祖宗都问候了一般。母亲还能做什么呢?她只能用农村妇女独有的方式来,把心中的无奈与委屈对着空气宣泄一番,仿佛要问天问地,以求一份公道。
这一夜父亲没睡,母亲也没睡,他们辗转反侧,黑暗中偶尔还会传来父亲的叹息声。
苏芒也没睡,她不知道自己的美好未来是否将在明天被画上句号。她蜷缩在被子里,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天明。
终于熬到了下午,第一节就是语文课。语文老师矮矮胖胖,五十多岁,皮肤较白,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每一天都会将头发打理的油光可鉴,苏芒常说苍蝇拄着拐杖也爬不上去。这是他第一年带苏芒,他是老教师,在这所小学里常带毕业班。
“同学们,上周预选考试结果已经出来了,我们按照分数从高分往低分排,念到名字的同学则是预选上的,没有念到名字的同学就是落选了,今天放学就可以收拾东西回家不用再来上学了。”老师的声音清晰、洪亮,却又冷酷、无情,他的话语在教室里久久地回荡着…..
班级里静极了。直到老师报完所有的名单,苏芒果然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片刻沉默之后,不知谁说了一声:“苏芒呢?”“对啊,怎么会没有苏芒呢?”“唉,苏芒,好像没有你名字,怎么可能呢?”……一部分胆大的同学们交头接耳地议论开来……
苏芒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老师,老师并没有看她,反倒似乎一直在回避着她的目光,甚至都不想多抬头看着同学们。直到同学们闹哄哄地声音越来越大,他才大喝一声,同时将手中的书本使劲地往讲台上一摔:“这节课自习!都给我闭嘴!谁敢吵滚蛋!”
呵斥完,他便转身欲走出教室。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苏芒也起身冲出了座位,当老师刚双脚刚迈出教室门槛那一刻,苏芒从后面一把扯住了老师的衣服。
“陈——陈老师,你——为什么——不给我去考?”说话间苏芒已是泣不成声。
“谁不给你去考啊?你这孩子怎么乱说话?这是按成绩划分的!”陈老师一边扭动着肥胖的身体,一边使劲地想掰开苏芒的手。
“按成绩分?你把成绩拿给我看看。”
“成绩早就被乡里收走了!你有本事你去乡里查!”看到班级里的孩子们都扒在窗户上看着热闹,陈老师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使劲将苏芒往后一搡,厉声道:“我告诉你啊,你不要胡搅蛮缠,就凭你这态度也没资格参加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