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却是眉心轻舒,松了一口气,看来,对于迎春之事,外祖母事先并不知情呢。
虽然觉得外祖母是一家之主,却不理外事,未免有些不妥当,但是,黛玉心里,到底还是生出一抹淡淡的安慰。
举目看去,虽然贾家的确有些炎凉,但有一个真心对待合府众女孩儿的人在,有一个重视亲情的外祖母在,足矣。
她这般静静思量,柔肠百转,房中的气氛却有些凝滞尴尬,让人手足无措。
一片静寂声中,薛宝钗飘然起身,笑语如珠:“老太太且别生气,你瞧迎春妹妹的穿戴打扮,哪里像受过委屈的样子?”
听了这话,贾母不由一怔,回头瞧了瞧迎春,沉吟半晌,才点头道:“迎丫头的模样,的确很精神,瞧着小日子必定过得很不错,只是,刚才宝玉为什么要说那番话?”
闻言薛宝钗神态自若,不急不缓地道:“宝玉的性子,老太太也是知道的,原是着三不着四,不管什么事情,到了他嘴里,都要变味,他说的话,哪里值得相信?”
说到这里,便行到贾母面前,旋即含着敬服的语气,接着道:“至于欺瞒老太太什么的,我们这些小辈,哪里敢做这种事?老太太是这合府的主心骨,姨娘每每说,一旦遇上大事,都要请示老太太,才能做决定,对老太太敬重到了十分呢。”
薛宝钗这般出言矫饰,一番话说下来,竟是脸不红心不跳,当真有几分处变不惊的气概和风度。
一旁的王夫人立刻抬眸看着薛宝钗,目光柔和,心中既感激她不避嫌,在老太太面前,出言为宝玉解困,又欢喜她的稳重端庄,成就金玉姻缘的决心,也更加坚定了。
听了薛宝钗之言,贾母神色稍霁,却仍旧有些犹疑,皱眉道:“听你这番话,也有些道理,但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如今我竟不知道,到底该听你的,还是听宝玉的。”
薛宝钗神态镇定,妆容精致的脸颊在盈盈笑意下毫无破绽,温婉地道:“事到如今,老太太心里有疑问,本是理所当然的,这样罢,我的话,宝兄弟的话,老太太都不必听,只问一问当事人,一切便都一清二楚了。”
说到这里,便转眸看向迎春,笑问道:“迎春妹妹,老太太这般关心你,你不妨说一说,你出嫁之后,日子到底过得怎么样?”
她这般含笑问话,心中没有半点慌乱之感,只因她清楚地明白,迎春其人,心里必定极尊敬这位长辈,以迎春的性情,必定不会在白发苍苍、满脸慈爱的祖母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倾诉以往的苦楚,惹祖母伤心落泪。
果然迎春思量一番,看着贾母,心中不由一软,并没有将真情吐露,只抿唇笑了一笑,有些艰涩地道:“果然是老太太过虑了,我嫁到孙家之后,吃香的喝辣的,满府的丫鬟仆从,都任由我使唤,十分逍遥威风,比在家当姑娘时,还要好几分呢。”
听了这话,贾母唇边溢出一抹笑纹,连连点头,欢喜地道:“果然这样,我便放心了。”说着,侧眸看了宝玉一眼,笑容微减,声音却依旧温和:“宝玉,今后你再不可胡说,让我担惊受怕,心绪难安。”
刚才因自己说漏了嘴,宝玉早吓得不知所措,如今听了这话,哪敢再多言,连忙敛了神色,恭顺地道:“老太太的话,孙儿记住了。”
话音落下,旁人还未开言,薛宝钗已经轻轻抿唇,笑如银铃:“宝兄弟也不必如此,只要以后多多小心,将话说明白一些,就行了。”
说着,回头看向贾母,言笑晏晏,接着道:“今儿个我到这儿来,见识了老太太疼爱迎春妹子之心,真真让人感叹,不过,依宝钗的愚见,这些事情,老太太实在不须操心,贾家原是名门望族,在朝中的地位显赫无比,如今宫里又有一位得宠的贵妃娘娘,无论是谁,都要高看几分,从贾家嫁出去的迎春妹子,哪里会受半点委屈?”
她这般嫣然含笑,长袖善舞,拐弯抹角地说起贾家在宫中有一位宠妃,其最终用意,自是奉承王夫人,讨王夫人的欢心。
迎春虽然性子好,听了这话,也不由有些作呕起来,动了动唇,几乎要将以往之事和盘托出时,却见黛玉脸色淡然,轻轻摇了摇头,便只得冷冷一笑,缄默下来。
果然听了薛宝钗之言,王夫人虽是一言不发,眼梢眼角,却有笑意隐现,得意异常。
见状探春自是不甘落后,便也笑了一笑,凑趣道:“正是这话呢,素日里我常想,我们这些女孩儿,有贾家的荣耀做依靠,有娘娘的福分庇佑,又有老太太疼爱怜惜,真不知是前世做了什么好事呢。”
闻言贾母更是回嗔作喜,扬唇道:“你们听三丫头这番话,赞了一通人,连她自己也绕进去了,说自己前世修了福,真是个机灵鬼。”
众人听了这话,便也笑了起来,一起道:“老太太所言极是。”
如是言笑晏晏,一团喜乐和祥之气。
这一场闹剧,黛玉一直不言不语,冷眼旁观,虽然唇边也噙着笑意,却淡然而冷漠,心间的慨叹,止也止不住。
虽然她早就知道,薛宝钗是心思深沉之辈,却从来不知,原来,这个女子的定力,竟然这般好。
即便是睁着眼睛胡诌,她也是面不改色,从容不迫,这样的本领,如何能不使人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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