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气温略有回暖,晌午前后阳关铺得四处泛金光,暖洋洋中带着一丝犯懒。
扑棱棱一阵响,一只灰鸽煽动翅膀落在柳府二门内的小院里。卓元闻声抬头,抬手一招,那灰鸽又扑棱棱飞到了他手臂之上。
从灰鸽脚上摘下小竹筒,倒出一张纸来,卷着的纸铺开竟是一片空白。
卓元将手一扬,灰鸽煽动翅膀又是扑棱棱一阵响,飞走了。
卓元将空白的纸条拿进屋中,捡起一只茶盏到了杯清水,再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倒了些粉末在水里,那粉末如水即化。他再将纸条放进水中小心润湿,蝇头小楷便渐渐在纸上显现出来。
字写得极小,密密麻麻犹如一堆蚂蚁趴在纸条之上。卓元敛着眉看着,面色越来越是阴沉。
“平洲已传回信息。”卓元推开书房门。
柳叶自卷宗上抬起眸来,卓元双手撑了撑桌案,又踱了几步,停下,望着她,“这一批北辽人身份可以确定是冒用他人身份……”顿了一下,再转回,“伯植,你还记得方也么?”
方也,德清原主簿。湖州贪墨案能破全凭了他那一本账册,怎能不记得?“怎么?”
卓元垂眸片刻,复又抬起,“关于北辽人,兴许我们都想错了。”
柳叶皱了皱眉:“怎么?此事与方也有关?”
“不仅此事与方也有关,便是你身上的毒只怕也跟他有关。”这是接到平洲回来的信息最令他懊悔的一件事情,原本在德清之时,如凝执意要跟着柳叶一路进京他便该警惕起来,偏偏那时他一心只怕她入京露出破绽,净想着如何扫除在京城的阻碍了,而当时的如凝的确痴情于“柳伯植”,一时不查……“五年前,方也乃是平洲府衙里头的户房掌书,这些北辽人所用的文牒皆在那段时间内因为丢失而重做过。”
五年前,有数十名平洲百姓以文牒丢失之名前往衙门重做了身份文牒,虽然人数众多,却是分布在两年之内,到不显得多了。这这些身份文牒却在去岁一同出现在了汴京,且都由北辽人持有,这就不是巧合了。
“你是说,方也才是勾结北辽的人?”多么不可思议,那名为了湖州百姓而落入洪涝中,九死一生装疯卖傻的主簿师爷,竟然是卖国贼?“他为了什么?”
“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江南织造司贪墨案么?”卓元抬眸,目光落在虚处,“若是我没有猜错,方也本该姓杨。”
豁然间,柳叶心窍一闪,姓杨?江南织造司贪墨案,主犯杨左道……“莫不是杨左道的后人?”
卓元颔首:“没错。方也极有可能就是杨左道的儿子。当年江南织造司贪墨案一出,杨左道虽然没有被立即斩首,却判了个发配岭南。”
岭南那个地方,柳叶知道,炎瘴酷暑,人一旦去了便再无回头之日。
杨左道左不过熬了半年就在岭南撒手人寰。
柳叶皱了眉头:“为报杀父之仇?”
卓元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当年的杨左道无论是否冤枉,他的死全是卓安德设计侵吞江南织造司公款所致,而宁俊生又是卓安德的再一只敛财之手。方也潜伏湖州府,再与刘胜一起意欲扳倒宁俊生,斩断卓安德的财路。
方也恨的是卓安德还是大宋天子……
柳叶望天叹了一息。
那么柳树呢?
虽然柳树并不参与甚至不知道卓安德的计谋,可是他是卓安德的义子啊,方也怎么能让他去德清上任?
“在德清,方也屡次三番借着疯子的身份跟踪你试探你,想来他并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柳树,只是后来发现你果真有意扳倒宁俊生,故而才将账册交出,借你的手办了他的事情。”卓元眸子里冒出一股阴寒之气,“定然是担心你回京之后会与清风阁再有瓜葛,所以才撺掇如凝随行。此事若是他自己提出兴许你我当时就起了疑心,偏偏是刘胜提的。果然高明啊。”
柳叶自嘲地笑道:“如凝一次次前往开宝寺烧香,显然就是与他会面……”
卓元一愣,旋即回神:
“开宝寺?”
“开宝寺!”
两人异口同声。
“开宝寺?”柳叶凝眉,“今日什么日子?”
卓元:“正月二十九。”
柳叶抬头叹了口气,复又凝眉:“还有三日便是二月二,青龙节。今年的祈青法会是……开宝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