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是中秋节,颜叙和邹钦铭在程之桁家一起讨论建筑防火设计的论文。
建筑工程系是土木学院的交叉学科,与正统的结构工程系、建筑学院的建筑设计系分别有不少相同的课程。作为结构系挂了不少学科的学长,邹钦铭只得乖乖跟着颜叙和程之桁一起重修。
课程论文本是五人一组的集体任务——荷兰人对小组作业的偏爱简直能媲美他们对足球的狂热,这让最擅长考试的中国学生忧喜参半,一方面语言背景、合作经验上皆不如欧洲学生,另一方面却又中二地认为是锻炼自我的好契机。
然而中国学生尤其是工科生,最大的特点就是靠谱,或者说按部就班。在周一要交初稿的情况下,也只有懒散惯了坚持周末就是放松时间的荷兰人敢照样放心大胆去野营——当另外两个组员说出这个理由时,颜叙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于是坚决地划分阵营分配了各自的任务,剩下他们几个在中秋节当天埋头赶论文。
原本约了在图书馆见,结果邹钦铭的絮叨频频招来隔壁桌谴责的目光,颜叙恨不得装作不认识这个自打坐下来嘴就没停过的话唠,只得惭愧地溜了出去。
程之桁和另一个中国留学生租住在代尔夫特市中心,那天室友不在,三人便爽快决定转战他家,晚上正好召集盛忻等人一起来过中秋。
虽说是三人一起写论文,但颜叙心里很清楚实际干活的只有她和程之桁。
“邹少爷,你怎么连定性的结论都写错了!木材遇火会蒸发水分产生变形,所以是向火源一侧弯曲;而钢铁则恰恰相反,体积变化是由于热胀冷缩,自然是向远离火势的一侧弯啦!”
程之桁看着邹钦铭半天才憋出的一句话,气得一把抢过他的笔记本亲自动手写起来。
颜叙暗自幸灾乐祸,再过一两个月程之桁就会摸清邹钦铭的脾性了。
邹少爷的风格是典型的纸上谈兵,刚认识他的人都会被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架势镇住,先入为主地认为是个厉害角色。直到颜叙和他一起上了几堂课,惊觉无论是个人还是小组作业他竟没有一项是自己独立完成。
通常邹少爷找免费劳动力的伎俩有两种——
一是在你面前唉声叹气装可怜,让你于心不忍看着这么个傻大个一脸忧郁,这一方法适用于对付善良心软的人;
二是故意让你看到他做得一塌糊涂的作业,坐等你看不下去一把抢过重写,这是针对高标准严要求的完美主义者。
而盛忻恰恰是个有重度强迫症的老好人,于是毫无争议常年位列在邹少爷打工仔名单的榜首。颜叙甚至一度怀疑,邹钦铭对盛忻的爱称“忻仔”正是由此而来。
于是每一次最后都会变成别人吭哧吭哧地埋头卖力苦干,邹少爷在旁边翘着二郎腿制造人声背景音,口若悬河地胡吹着自己的领袖计划宏伟蓝图,还不忘画饼充饥允诺要带大家一起发财致富,宛如一个靠魔音洗脑给人灌mí_hún汤的邪教组织首领。
很多时候颜叙都觉得,邹钦铭简直是她见过最适合在国内发展的人,没有之一。他的身上几乎集中了所有能在中国社会混得开的特点:
家里有钱有势,自己能吹牛能喝酒,只要不是让他用英语表述,他能不带停地给你唱上三天三夜的独角戏,并且不需要对方丝毫的回应照样说得津津有味。
临近傍晚时分论文也渐成雏形,趁着颜叙整合收尾的闲暇两个男生去楼下的超市买了菜,开始准备起晚饭。娇生惯养的邹少爷哪里是会洗菜做饭的人,闲来无事便在公寓里转悠起来。
程之桁的家位于顶层的阁楼,不大却很温馨,顺着几级扶梯便能爬上天台。公寓里用一尘不染来形容绝不夸张,所有衣服都叠成规整的豆腐块在柜子里摞好,鞋子分门别类在角落里一字排开,甚至沙发桌椅上还遮了一层防尘布,墙角的无印良品熏香机散发着温和的气味,干净精致得令人不敢相信这是男生宿舍,之后陆续来的每个人进门第一反应都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晚饭过后程之桁搬了一箱啤酒和各式饮料出来,招呼大家一起到天台上赏月吹风。
国内的城市夜里总是灯光璀璨,很少有机会看到星空。而此刻是站得高也罢,是代尔夫特黑灯瞎火没什么干扰光源也罢,总之能清晰地看到一轮圆月和点点繁星,近得好像伸手就能够到。
“这么诗情画意的夜晚,我们应该来聊聊各自的人生理想啊。”方宜静冷不防地提议道。
颜叙一阵头疼,记得大一刚入学那会儿方宜静每认识个新同学就喜欢抓着人家聊人生聊理想,把自己当梦想导师似的。这一癖好至今都没有变过,人果然是本性难移。
“我没什么理想啊,每天吃好喝好舒舒服服的,早点毕业回去继承家里的生意,当个房地产小老板。”邹钦铭不假思索地说,丝毫没有注意到黑暗中无数双羡慕嫉妒恨的眼睛瞪着他。
“别理他,他就是个暴发户,哪里懂我们老百姓的人间疾苦。”盛忻嫌弃地指了指邹钦铭,“本科毕业那年土木就业形势开始走下坡路,大家都人心惶惶忙着投简历找工作,他却在忙着给他家公司招苦力,还放出大话去面试的人可以搭他的玛莎拉蒂顺路载回去。”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命运有的时候真的不公平,有的人每天起早贪黑谋求生计,有的人却生来锦衣玉食前途早已为他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