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多谢您了,李大娘。”
胡二女人把邻居做荐头的李婆子送到护城河畔她那两间砖瓦房所在地的小土坡底下,目送李大娘的背影在前面一片麦田中消失后,掉转身,低头看着她裹得一身的白布衣服,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步走上坡去。
到了门前,手扶着那颗小柳树站着,眼睛湿润润的,映着日光发亮。
唉!她长叹了一声。
今儿二十五,他已经死了十八天了!眼泪再一次从眼角流到了两腮。
守卫护城河的兵丁胡二得了急病,发热腹泻神志昏迷,请来城里的大夫看,吃了几服药不见效,初七半夜里就断了气。
丈夫两脚一蹬什么都不管了,苦只苦了他的女人,向小旗祝大哥哭诉,向百户李三叔哀苦,结果承蒙这些丈夫昔日的上司同僚,一共凑了七八两银子,把丈夫体体面面的装殓埋葬。
回忆着昔日和丈夫恩恩爱爱的种种,胡氏热泪横流,心头酸痛地蹲在地上。
“娘!娘,你别哭啊!”
从坡上跑下来一个约有十岁的男孩子,满头是汗,破蓝布短衫的口袋塞满了从人家田里偷摘的生豌豆荚,使劲摇晃着母亲的胳膊,渐渐看见妈妈在哭,也跟着哭了起来。
看见了儿子,胡氏又想起丈夫临咽气时说过的话:“去找英国公家的徐三爷,他一定会妥善照顾你们母子,你嫁人也可以的,孩子可要替我好好养大呀。”
想到这里,胡氏更加嚎啕大哭起来。
“娘,别哭呀!别哭呀!娘,娘。”
随着儿子的哀求,胡氏的哭声渐渐止住了,摸着孩子的头,“我的小长儿呦。”
儿子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双手高举,“吃豌豆,娘,你一天没吃饭了。”
胡氏摇头,柔声道:“娘不饿,”
“娘,刚才我回来的时候遇见了李奶奶,她说你明儿要进城,还带着我去,真的吗?”
“真的。”胡氏有气无力的回道。
儿子高兴起来,叫道:“我就爱进城,城里真好玩,城里的房子,穿的衣裳都比乡下好看,是不是?”
胡氏没有回答,儿子又说道:“我想起来了,好久前我带我进城,看见一个穿着放光衣服的贵人,骑着一匹大白马,看见了我爹就跳了下来,走过来使劲拍着我爹的肩膀,要带着他走,可我爹给拒绝了,他说长官照顾那么多孤儿寡母不容易,我家吃得好穿得好,不必长官费心。”
“讨嫌!”
沉浸在悲伤中的胡氏没有认真听儿子的话,也想起了跟着丈夫进京买花布的往事。
儿子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翘翘的嘴唇,圆溜溜很是灵动的小猴眼睛,沉默了半天,悄悄问道:“娘,咱们进城做什么呢?”
“帮工呀,给人家做活呗。咱不去那国公府,去了要签卖身契,就算死娘也不能让小长儿给人家做奴仆。”
孩子似乎明白了,不再问了。
胡氏每夜伏着枕头哭泣,她很小的时候嫁给了丈夫,丈夫是燕王手下的兵,一年到晚不在家,她住在最偏僻的小村子里,什么都不懂。
后来丈夫回来的时候更少了,甚至一连两年没有回来,回来后不像村里其他男人整日夸耀自己在外面的战绩,给村里人显摆得来的战利品,胡氏这才知道原来外头打仗了。
至今还记得,丈夫一回家就沉默着坐在屋里,一声也不吭,要不就是蹲在院子里磨刀,磨那把祖传的战刀,胡氏每每好奇的问打仗的事,都被丈夫狠狠的瞪了一眼。
再后来村里回来的男人越来越少了,一直到只剩下了丈夫一个人,一半人家的女人成了寡妇。丈夫把得来的赏赐都分了出去,房子和几亩地也分了,只身带着娘俩儿头也不回的走了,然后乘坐官船来到了金陵。
胡氏思来想去今后的出路,关于丈夫生前的事所知寥寥,怎么能带着孩子去投奔英国公府呢?那么高不可攀的人家,就算收留了,想必是赏一笔银子,然后娘俩在卖身契上按个手印,从此世世代代为奴为婢。
可是家里没有积蓄,田地的租子都被丈夫接济他人了,只剩下几升小米和五斤荞麦勉强维持,听说凡是靖难老兵每个月还有二两银子的军饷,可是胡氏从来没见过。
膝下只有一个独子,自己不想让儿子当兵,为了此事大吵了几次,所以丈夫生前把军户给改成了平民。但随着丈夫一死,田地是要上交的,得返回原籍才能从官府领取应得的土地。
可是老家连房子都没了,怎么回去?再说她永远不想回那与世隔绝的大山里。胡氏自己能忍,一天喝两碗小米汤吃半块荞麦锅饼,也就敷衍过去了,孩子每天跑着跳着,不给他吃饱饭他会哭着要的,好在这里是江南,又是读书人把酒送夏,小姐们凭栏腰肢软的时节,正是乡野大丰收的时刻。
稻田里有肥肥的大鲤鱼,田地山上有的是吃的,儿子手脚像猴儿一样的灵活,永远不曾真正的挨过饿。有一次被人家发现了,跑不过成年人,于是拳头落在他的背脊或小屁股上。被打的时候,他不求饶,也不哭,直等到人家觉得打一个小孩子不好意思的收了手。
最终胡氏放弃了去英国公府,求了李婆子,“只要娘儿俩有口饭吃,不卖身,不要工钱都可以的,孩子也可以替他们打打杂,不吃闲饭。”
李婆子今天带了好消息来,城里石大官家的五姨太太缺少个服侍的老妈子,要壮实,要干净,要伶俐,李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