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外书房,一身常服的朱高炽忧心忡忡的道:“短短四年间,耕田锐减至七百万余顷,民七百余万户,五千余万口,对洪武二十六年时的人口竟不可思议的减少了一千多万口,一定要阻止趁国难大肆购买土地,买百姓为奴的富户豪强,不然就会重蹈前朝覆辙。”
夏元吉欲言又止,悄悄看了眼徐灏,徐灏先是沉默了下,然后缓缓说道:“其实根源是出自咱们自己身上,尽管高皇帝归赐田于官,可是我家里在南方就有田产多达十几顷,而沐家光是蘇州府吴江县就有四十二顷八十亩田地,我并非是指责什么,此乃人之常情,有钱为何不能购置土地呢?
同时各地王府少则百顷多则数百顷,今年人人日子都不好过,诸王皇族勋戚奏讨田土的奏疏太多了,而看似讨要的乃荒闲地,实则是侵夺想要据为己有。”
朱高炽大惊,忙问道:“你说的仔细些。”
徐灏瞅了眼夏元吉,心说得罪人的事可不能我一个人来,老夏你要坐视不管,那就别怪我不陪你玩了。
夏元吉见状低声道:“启奏陛下,因百姓生活所迫,不得不出卖田土,有王府等豪强便乘危抑价勒买,夺田侵税。佃种庄田者称庄民,俗称佃户,佃户要向王府或贵族富户缴纳地租。因此庄田和庄民不隶有司册籍,故庄田顷亩和庄民数量不可确知,因王府和勋戚功臣等享有优免田赋的权利。使得百姓要么成为贵族佃农,要么因手里没有恒产,土地兼并背井离乡。流亡各地。”
朱高炽苦笑着无言以对,神色间颇有些尴尬,论土地之策自古以来太多了,稍微有些才华的帝王都大概清楚其中道理,何况是被朱元璋教导出来的高材生朱高炽,但事实是往往知道归知道,这做嘛就不免那个了。毕竟谁都有私利。
徐灏也挠头道:“说来说去罪魁祸首成了咱兄弟俩。不瞒夏大人,这几年为了给弟弟妹妹们准备嫁妆和家业,我与陛下奉先帝和皇太后之命。置办了仁寿等皇庄,大概土地九百一十四顷、水泊地九百八十顷、芦苇地一千三百二十二顷。嗯!夏大人您看着办吧。”
夏元吉顿时汗颜,心说我胆子再大也不敢管帝王的私事啊,不要命了?
朱高炽瞪了眼出卖家底的家贼。忙说道:“这都是皇族日常所开一面。”
夏元吉这时候要是再不懂徐灏深意的话,那他也枉自成为明朝最称职的户部尚书了。
夏元吉正色道:“陛下,天子以四海为家,普天率土,莫非所有,何必置立庄田与贫民较刀锥之利哉?眼下皇庄看似规模不大,但就怕首开先例,俗话说财尽则怨。力竭则怼。长此以往则赋敛比之公田超出数倍,致使国库空虚。民困如此,非死即徙,非徙则盗,开天下逆乱之先也!”
徐灏也叹道:“其实这么点的皇庄根本不值一提,再说也没有侵占好田,但最近我日思夜想,怕就怕做了表率。想皇族人口日渐繁衍,咱们今日为了亲人置办家业,那么亲人将来岂不效法?勋贵太监大臣等有样学样,出现了苗头不赶紧严加制止的话,则往后土地一定会被高度兼并,今日不作为,则日后谁还敢触动以皇族为首的庞大利益集团,官逼民反也就指日可待了。”
夏元吉听到利益集团这四个字,立时心有戚戚焉的点头,他署理户部多年,对很多王族贵族间联手,官官相护,官商勾结等现象非常的深恶痛绝,心说徐灏果然不简单,每一句话都能发人深省。
君臣三人讨论了整整一宿,第二天多位大臣加入其中,其实说服朱高炽并不困难,对此徐灏心里有数,纵观历史上洪武朝一直到宣宗之前,对于抑制土地被兼并一直都坚持着严厉态度。
朱元璋时代无疑是做得最好的一个时期,但是朱元璋想要永远固化农民世世代代耕种田地的想法很不切实际,土地和人员的流动是必然趋势,此乃自然经济规律,也就是说既要阻止土地被高度兼并,还不能完全限制土地买卖的流通。
永乐时期和朱高炽父子做的都相对不错,但也无可避免的因个人因素而开了后患无穷的口子,皇庄就是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即使是徐灏也无法免俗,经营自家的结果就是田产越来越多。
洪熙元年当务之急是与民休养生息,土地兼并的问题并不严重,历经朱元璋数次大规模迁徙天下富人进京,官员又是相对廉洁的时期,做事遇到的阻力无疑是最小的一个时代。
真正土地被大肆兼并是从明朝中叶开始,帝王自小生长在皇宫没有魄力也不知民间疾苦,文官和宦官集团的相继崛起,皇族和贵族人数的扩大,各阶层穷奢极欲的奢靡生活等等,都令土地兼并达到了堪称丧心病狂的严重程度。
不管土地是私有还是国有,不管是皇权还是共和,不管是资本还是共产,都无法根本性的解决权力集团利用天然权利来掠夺土地财富的事实。
徐灏现在所能做的,无非是延缓其过程而已,而且稍有不慎即会得罪亲朋故旧,纯属吃力不讨好的举动。
该怎么解决困扰中国数千年之久的土地问题呢?徐灏不知道,他也没本事去搞土改,不过是在凭着本心做事。
说穿了无论何种土地政策,最核心的目的完全殊途而同归,都是为了使得本国“耕者有其田”。
此后徐灏把自己所知道的什么官绅一体纳粮,火耗归公和摊丁入亩等很抽象笼统的对夏元吉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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