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船难是出在圣德二十一年的正月里,可要追诉起来,事情却是要从前一年的腊月里说起。
却原来,翩羽她爹徐世衡自圣德十九年上京赶考落榜后,就一直滞留在京城不曾回来,只带信回来说,他留在京城更容易精进学问,且他有文友已经替他在京城的长宁伯府里寻了个西席的职位,叫家人不要替他担心。家里人都以为他是要在京城苦读三年,为下一届大比做准备,却不想在圣德二十年的腊月里,离会试还有四个月的时候,她爹竟出人意料地回来了。
翩羽已经三年都不曾见过她爹了,此时只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自然不会去问她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回来。她不问,却不代表徐家人不会问。她爹的回答是:他想家人了——显然,这家人也包括翩羽的祖母。偏她祖母却不是这样想的,竟把她爹的话理解成是他儿女情长,想老婆孩子了。因此,整个腊月,以至于来年的正月,她对翩羽母女都不曾有过一个好脸色。
也幸亏她爹虽说回了家,却并没有放下学业,仍是整日苦读不休,连正月里也不曾放下书本。因着这,才叫她祖母把嫌弃她们母女的心略淡了一淡,却是又拘着她爹在她的院中,不肯叫她爹和她们母女亲近,偏她爹又是个孝顺的,不敢忤逆那偏执的老太太,只能看着翩羽和她娘一阵苦笑,背着人偷偷安抚她们娘儿俩。
再后来,过了年后,便是元宵节了。所谓“十三上灯十八落灯”,打正月十三开始,县城里照例是要有灯会的。往年这时候,翩羽的几个伯伯婶娘总要领着众堂兄堂姐们去看灯,翩羽则因为她爹不在家,她祖母不肯放她们母女单独出门,竟是打她爹离家后就再没去过。如今好不容易盼着她爹回来了,她便缠着她爹,要他带她们母女去看灯。她爹听她娘说了原委后,不禁对她们母女一阵愧疚,便答应了翩羽,又一阵子好说歹说,才终于说得她祖母点了头,却是只许她爹带她出去,仍是不肯叫她娘跟他们一同去看灯。就这样,翩羽娘也很是替翩羽高兴,忙不叠地答应下来。
只是,上灯那天,不想有她爹在京城的文友寻了过来,竟拉了她爹出去做什么文会,叫翩羽的期盼落了空。翩羽娘安慰翩羽说,灯会要到正月十八才会落灯,后面还有好几天,总还有机会的。谁知那几个学友连日相邀,且她爹作为地主又要尽地主之谊,竟是连日都不曾得空,甚至打那天后,都是翩羽睡下后才回的家。
直到正月十八那天的晚上,已经到了上灯时分,她爹仍是没有回来,翩羽娘不忍叫翩羽失望,便出了个主意,带着翩羽悄悄改换了下人的衣裳,二人偷偷从角门溜出徐家大宅。
那一年,翩羽才刚过了九岁生日,虽然因为她爹的爽约叫她闷闷不乐,到底仍是孩子心性,看着灯会上闪烁的彩灯,不一会儿便叫她忘了郁闷,拉着她娘欢快跳跃起来。
因着她们母女常年被锁在家里,很少出门,她娘也是看得一阵兴致勃勃。
就在这时,翩羽看到了她爹的背影。且她还认出,她爹身上的那件衣裳,还是前几日她娘不顾正月里不许动针线的禁忌,连夜替她爹赶出来的。于是她赶紧拉着她娘,向着那个背影追了过去。
可因着这一天是最后一天灯会,灯会上的人很多,翩羽又年纪小,个子矮,竟眨眼间就追丢了她爹的行踪。正懊恼间,忽又看到那背影出现在一个卖灯的灯架下。翩羽忙放开她娘的手,不顾一切从人缝中钻过去。可因着人多腿杂,她又生得矮小,竟怎么也挤不过去,她又怕再丢了那背影,一着急,便不管不顾地爬上一旁的灯台,冲着那背影大叫了一声“爹”。
可她的叫声并没有被那个背影听到,却是叫那男子身旁的一个孩子听到了。那孩子扭头向她看过来——竟是个年纪和她相仿的女孩。见翩羽看着她身边的男子,那女孩忽地就冲翩羽一瞪眼,伸手抓住那男子的手,回头示威似地冲着翩羽扬起下巴。
那男子正在挑着花灯,被女孩拉住手,便低头对那女孩温柔一笑,也伸手握住那个女孩的手,又扭回头去继续挑选花灯了——却是没有注意到女孩和翩羽间的小动作。
倒是女孩身边的一个年青妇人,见女孩频频回头,便也顺着那女孩的视线扭头向翩羽看了过来。许是觉得翩羽爬上灯台的举止太有失体统,那妇人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对那男子说了一句什么,二人便一左一右地牵着那女孩的手,转身走了。
就在三人即将消失在人群中时,那女孩忽地一回头,冲着翩羽吐舌做了个鬼脸。
翩羽不由一阵发怔。和父母牵着手一同逛街,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正怔忡间,她娘寻了过来,顿时把她一阵好骂——也亏得她爬上灯台,惹得那灯主和看灯的人指着她一阵叫嚷,不然她娘险些就要找不着她了。
因着这事,翩羽不禁一阵兴意阑珊,又不愿意叫她娘看出她的心事,便装作无事人一般,只任由她娘拉着,二人在彩灯下一阵流连。
可渐渐的,她发现,她娘似看到了什么,一只手紧拉着她,一边又不时地踮着脚尖看向前方。翩羽不由扯着她娘的手问道:“娘,怎么了?”
她娘摇摇头,两眼仍是不放松地看着前方,道:“许是我看错了。”——话虽如此,却仍是拉着翩羽跟着前面的不知什么人一路过去。
等她们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