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直到这时翩羽才发现,说是他们不记得她,其实翩羽自己也不太记得这些徐家人了。站在窗口往楼下看了半天,被王明娟拉着不时问她这是谁那是谁,她发现,她竟只能从这些人的举止言行上分辨她们,竟是连老太太长什么样儿她都记得不大真切了。而那几个堂姐,则更是一个都认不出来了——果然是没把她放在心上的,她也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呢。翩羽不由一阵默默冷笑。
这徐家早早派人过来,原是要包下整间客栈的,因这客栈已有不少入住的客人,老掌柜又讲究个诚信,不愿意为了那点银子赶走客人们,偏又时节近了七月半,那些勋贵人家纷纷打京城过来这边扫墓兼避暑,倒叫城里的客栈也跟着一时紧张起来,徐家没了法子,便只得退而求其次,包下了客栈的整个三楼。
因此,在众位太太姑娘上楼休息后,那满楼梯就只听到徐家的丫环婆子们一阵上奔下窜、大呼小叫,惹得管家妈妈们不时高声吆喝:“都小声些!这是在外面呢,别丢了状元府的脸面!”
话说大周的世祖皇帝原是个奇人,最不爱讲究个礼教规矩,因此,大周打立国起,民风便比前朝要开放若干。加上这些年与西番诸国的频繁交往,受着渐进西风的影响,渐渐的竟连男女大防上也没了以往那般多的规矩——话虽如此,但在那些传统的旧式人家里,比如徐家,却还是讲究个礼教森严的,女子仍要守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
因此,那王明娟扒着门缝看了半天,就只见来来往往的尽是些丫环婆子,竟没叫她看到徐家一个正经主子。
“有什么好看的,”翩羽撑着下巴坐在桌边上,鼓着腮帮道,“还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且那张嘴比你的还臭!”
若是往常,王明娟准要跳起来跟翩羽吵上一架。可这会儿她正全神贯注观摩着楼梯上那些来来往往的丫环们,以及她们身上那些式样新奇的首饰,和那些花样百出的发髻,倒也没空搭理翩羽的挑衅。
半晌,她忽然想到什么,扭头对翩羽道:“对了,你知道吗?原来你爹娶的不是什么公主,而是位长公主呢。”
翩羽的猫眼一凝,却是没有回答她。
看着门缝,王明娟又道:“听说,那位长公主还是个再嫁的寡妇。”
大周朝虽说民风开放,可对寡妇改嫁一事,却是打立国起就一直持着两种对立的观点。守旧的人家仍是坚持着要寡妇守节;那新派人家则不在乎,甚至连本朝先文昭帝的皇后,就是个再嫁的寡妇。
她扭头看看翩羽,接着又道:“若她不是长公主,怕你家老太太死也不会同意这桩婚事吧。”
翩羽不由咬起唇。
王明娟看看她,仿佛要故意惹她一般,又道:“不过,既然是个寡妇,不定她也会带个孩子过来呢。这样一来,你家可就再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了呢。”
却不知翩羽想到了什么,忽地一怔,紧接着就跳将起来,直撞得那桌上的茶壶茶碗一阵叮当乱响。翩羽忙七手八脚地按住那茶壶茶碗,王明娟兄妹则同时扭头问道:“怎么了?”
翩羽站在桌边默默眨了一会儿眼,又疑惑地偏偏头,一边缓缓坐下,一边带着几分心不在焉道:“没什么。”
见状,兄妹俩也没在意,一个又低下头去看书,一个则再次扭头过去扒到门缝间,看着外面那些来来往往的丫环们。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一个伙计沿着楼梯将一溜煤气灯一一点上,可许是才刚刚点上,那灯并不怎么明亮,叫王明娟有心想要仔细观察那些衣裳首饰而不能,直叫她一阵心痒难耐。半晌,她眼珠一转,转身拿过房里的水壶,嘴里只说着,“我去打些热水”,不由分说便往楼下厨房过去。
王明喜是个爱读书的好孩子,从王家出逃时,他几乎什么都没带,就带了他的那几本书,这会儿正捧着书在灯下读着。听着王明娟说话,偏又没听真切,便问翩羽:“她去哪里?”
翩羽一噘嘴,道:“还能去哪?去看人家的衣裳首饰呗。”
王明喜也是知道他妹妹这个喜好的,只微一摇头,又低下头去看书了。
翩羽看看他,想着王明娟那容易得罪人的性子,终究不放心,对王明喜道了声,“我去看看。”便也出了门。
*·*·*
所以说,打他们从王家庄出逃后,大概是一下子提前用光了所有的好运,先是失了财,后又是王明喜挨了打,这会儿王明娟不过是借口去打水,想要就近看一眼那些时髦的衣裳首饰罢了,却不想又惹了祸事。
因她分神看着人家的发髻,就没有留神看路,一不小心,竟跟人撞了个满怀。顿时,她手里的水壶就把对方淋了个透湿——也亏得厨房里的热水叫徐家人提了个精光,她只打到壶半温不热的水。
和她相撞的,是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青媳妇。此时正是七月,那媳妇原本就穿得单薄,这会儿被水一淋,顿叫她胸前沟壑毕现。那媳妇低头看看胸前,只尖叫一声,一手遮着胸,另一只手则飞快地挠向王明娟。
此时就能看出,王明娟也就是个窝里横的主儿,整天对着村子里的人如何厉害,可如今遇上个真正厉害的,她立马就慌了神,除了丢了水壶护住头脸外,竟毫无招架的余地,只被那媳妇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