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此之前,余耀对陈良典的印象是很好的。此人曾在文物部门工作,提前退休后,被天和拍卖董事会聘任当了总经理。
如今的拍卖行,水也很深,鱼龙混杂,一部分顶尖大行是极为注重拍品质量的,但自然也少不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拍卖行。
虚假拍卖、知假拍假······各种情况不一而足。
而天和的口碑,是很不错的,据说是和陈良典坚持不拍假货有关系。
其实法律也没规定拍卖行不能拍“假”,只要不说明保老保真,那就得真伪自断,高仿艺术品它也是艺术品。
但是现在,陈良典想干什么呢?
“我和沈歌的意见一致,有疑点。”余耀先用了比较缓和的说法。
若是陈良典知情,那本质上他就和谢治豪是一条绳儿上的蚂蚱,就没必要细说了。而且估计陈良典也不会让余耀细说,会含糊而巧妙地带过去。
“那你挑一件说说看。”陈良典的反应既没有吃惊,也没有紧张。
余耀皱了皱眉,这句话包含了不小的信息量。
因为,余耀并没有说哪一件有疑点,陈良典却说“挑一件”,那就是认为余耀觉得好几件存疑,甚至全部都存疑。
既然这样,反应却又很平淡。
实际上,在余耀看来,确实是所有的东西都有疑点。
这八件瓷器,有七件,釉和彩都逼近完美,而且胎土全部都用的高岭土,也没问题。余耀看出问题,是从釉层的包浆上,后做的氧化效果,和经过时间沉淀形成的,毕竟还是有差别的。同时,乾隆粉彩瓷上的“蛤蜊光”感觉也不太自然。
只不过,这些差别都很细微,不太容易表达。但从余耀这里来说,就已经可以认定是高仿了。
剩下只有一件,漏洞相对“硬”点儿,釉上就有偏差——就是那件康熙黄釉仰钟杯。
仰钟杯,又叫铃铛杯,没见过也容易联想,就像一个仰着的铃铛。这是明清时期常见的杯形,很好看,也很实用,因为杯口外撇,深腹,取拿和喝东西都很方便。
明代成化时期,多是斗彩仰钟杯;嘉靖万历时期,多是青花仰钟杯,也有蓝釉和白釉的;清三代康雍乾时期,青花和粉彩的仰钟杯比较多见。
黄釉的仰钟杯,康熙时期算是多的。
同时,康熙时期还出现了一种新的黄釉,和之前的黄釉不太一样。
康熙之前的黄釉,包括著名的弘治鸡油黄,基本都是以铁为着色剂,有人喜欢叫铁黄。而康熙时期也有这种黄釉,而且不少是仿烧弘治鸡油黄,只是呈色比弘治鸡油黄要深一些。
而新出现的黄釉,确切地说,是一种黄色釉上彩,又叫锑黄,是用锑作为着色剂,二次入窑在低温氧化气氛中烧成。锑黄,最早是从西洋引进,在康熙珐琅彩瓷器上也多有出现。
这只仰钟杯,就是康熙时期的锑黄釉上彩,杯底露出了白釉部分,里面落着“大清康熙年制”的青花楷书款。
黄皇同音,黄釉瓷器,在明清时期是被皇家严格控制的。而在清代,如果是里外都施满了黄釉的瓷器,被称为“黄器”或“殿器”,只有三个人能用:皇上、皇后、皇太后。
这只仰钟杯就是如此,只有杯底落款区域“无黄”。
所以,如果这八件瓷器都是真品,这件康熙官窑黄釉仰钟杯,价值上虽然比不了万历五彩的大罐和大盘、乾隆粉彩的大瓶,但也不便宜,价值要远远高于剩下两件单色釉瓷器。
这件仰钟杯的锑黄,不够晶莹通透,略略偏浊。
“黄釉仰钟杯,不像康熙官窑釉上满彩的锑黄。”余耀打定主意,点出这件之后,也不需要多点了。
陈良典看着余耀,“不像和不是,可不一样啊!”
余耀应道,“陈总若想要铁一般的证据,那我就黔驴技穷了,说再细,也不过是眼力使然。”
陈良典喝了一口奶茶,“我明白了。”
余耀没有立即应声,陈良典忽又问道,“我听说,你和上头的特殊文物调查局也过往不浅?”
余耀微微一怔,“哦,圈里不少人都是他们的外聘专家呢。陈总也熟悉这个部门?”
“你别忘了,我以前是在文物部门工作,退休后才应聘到天和的。”陈良典说着,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好了,还得赶回去,先走一步。”
余耀看了看沈歌,沈歌说道,“陈总,那我明天就回去。”
“行,晚点儿也没事儿。我今天是特殊情况。”陈良典起身,余耀和沈歌相送。
走到门口,陈良典忽然拍了拍余耀的肩膀,“小伙子,你的眼力我很欣赏,但有些事情,单靠一个人是完不成的。有些话我不能多说,但沈歌最近准备春拍太累,我可以批准她放个长假。”
陈良典说完,不等余耀和沈歌回应,便摆摆手走了。
“陈总慢走!”余耀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
回到茶餐厅坐下,沈歌忧心忡忡,“看来,陈总像是知情啊!还要放我长假,这是提醒咱们不要多事么?”
“不。”余耀仿佛已经明白了什么,“他知情是知情,提醒我们不要多事也不假,但未必是真和华珍艺术品公司沆瀣一气!”
“嗯?”沈歌不解。
“他最后为什么问我特殊文物调查局呢?而且还强调自己以前的身份?”
“啊!”沈歌捂嘴,“难道是他·······我说陈总向来都是只要拍品存疑,一定会追究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