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西北大地。
秋末时节的雨下起来,绵绵陌陌的便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大雨下是荒山,矮树衰草,流水淙淙,偶尔的,能见到倒伏在地上的尸体。人或者战马,在淤泥或草丛中,永远地停下了呼吸。
昨夜混乱的战场,厮杀的轨迹由北往南延伸了十数里的距离,实际上则不过是两三千人遭遇后的冲突。一路不依不饶地杀下来,如今在这战场偏处的尸首,都还无人打理。
一行四十三人,由南往北过来。路上捡了四匹伤马,驮了当中的四名伤员,途中见到尸体时,便也分出人收取搜些东西。
肆流的雨水早已将全身浸得湿透,空气阴冷,脚上的靴子嵌进道路的泥泞里,拔出时费尽了力气。卓永青早将那鞋挂在了脖子上,感受着胸口隐隐的疼痛,将一小块的行军干粮塞进嘴里。
“噗……你说,我们现在去哪里?”
落下的大雨最是烦人,一面前行一面抹去脸上的水渍,但不片刻又被迷了眼睛。走在旁边的是战友陈四德,正在摆弄身上的弩弓,许是坏了。
“昨晚是从什么地方杀过来的,便回什么地方吧。”陈四德看了看前方,“照理说,应该还有人在那边等着。”
“金狗会不会也派了人在那边等?”
“……难说。”陈四德犹豫了一下,手中的弩弓用力一拉,只听“啪”的一声,散碎掉了。卓永青道:“去拿把好的吧。”便蹲下来与他一道捡泥泞里的铁片、插销等物,弩弓中的这些东西,拿回去毕竟还有用。
其余人等从旁边走过去,轻一脚重一脚,亦有与伤员搀扶着前行的。后头陡然传来大的响动,一道人影从马背上掉落下来,啪的溅起了泥水,牵马的人停下来,后头也有人跑过去,卓永青抹了抹眼睛上的水滴:“是陆石头……”
此时,前前后后的众人都已经停了下来,看着那正扶起泥水中人影的战友,那战友身体定了片刻,回头望了半圈:“死了……陆石头……”
有人动了动,队伍前段,渠庆走出来:“……拿上他的东西,把他放在路边吧。”
“……要不要埋了他?”有人小声地问了一句。
“没有时间。”渠庆说完这句,顿了顿,伸手往后面三匹马一指,“先找地方疗伤,追上大队,这边有我们,也有女真人,不太平。”
众人照做了,他们拿走了陆石头的刀和盾牌、弓弩,将另一名伤势较重者扶上马背,盖上蓑衣,继续前行。
依旧是灰蒙蒙阴沉沉的秋雨,四十余人沿泥泞前行,便要转过前方崎岖的山道。就在这银灰的天幕下,山道那边,二十余名身着女真军服的北地汉子也正沿着山道下来。由于土石遮挡,双方还未有看见对方。
“……昨日夜里,大队应该尚未走散。我们杀得太急……我记得卢力夫死了。”
“卢力夫……在哪里?”
“不记得了,来的路上,金狗的战马……把他撞飞了。替我拿一下。”
一面说话,陈四德一面还在摆弄手上的另一把弩弓,喝了一口水后,将他随身的藤编水壶递给了卓永青,卓永青接过水壶,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
“撞飞了,不见得就死啊,我骨头可能被撞坏了,也没死。所以他可能……”
话还在说,山坡上方陡然传来动静,那是人影的交手,弩弓响了。两道人影陡然从山上厮打着翻滚而下,其中一人是黑旗军这边的三名斥候之一,另一人则显然是女真探子。队列前方的道路转角处,有人陡然喊:“接战!”有箭矢飞过,走在最前方的人已经翻起了盾牌。
这一瞬间,卓永青愣了愣,战栗感从脑后陡然升起来、炸开。他只迟疑了这一瞬,随后,猛地往前方冲去。他扔掉了手中的水壶,解下弩弓,将弩矢上弦拉好,身边已经有人更快地冲过去了。
简单的几面盾在转眼间架起松散的阵列,对面弓箭飞来打在盾牌上,罗业提着刀在喊:“多少——”
“二十——”
“杀了他们!”
道路的转角那头,有战马陡然冲了过来,直冲前方仓促形成的盾墙。一名华夏士兵被战马撞开,那女真人扑入泥泞当中,挥舞长刀劈斩,另一匹战马也已经冲了进来。那边的女真人冲过来,这边的人也已经迎了上去。
罗业单手持刀在泥里走,眼看着冲过来的女真骑兵朝他奔来,脚下步伐未慢,握刀的单手转成双手,待到战马近身交错,步伐才突兀地停住,身体横移,大喝着斩出了一刀。
“嚣张你娘——”
那战马飙着鲜血飞滚出去,马上的女真人还未爬起,便被后方冲来的人以长矛刺死在地上。此时交战的冲突已经开始,人们在泥泞的道路与凶险的山坡上对冲拼杀,卓永青冲了上去,附近是拔刀朝着女真人挥斩的排长毛一山,泥水在奔跑中掀起来,那女真人躲过了挥斩,也是一刀杀来,卓永青挥起盾牌将那一刀挡了下来。
毛一山越过盾牌又是一刀,那女真人一个翻滚再度躲过,卓永青便跟着逼上前去,正要举刀劈砍,那女真人腾挪之中砰的倒在了泥水里,再无动弹,却是脸上中了一根弩矢。卓永青回头一看,也不知道是谁射来的。此时,毛一山已经大喊起来:“抱团——”
秋雨之中,凶险的厮杀转眼间变成了这片山道上的主题,卓永青与毛一山等人已经抱团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已经沾了粘稠的鲜血。不远处,罗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