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旭粗糙手掌接过薛沉璧怯怯递过去的策论,眼中忽浮起一丝快意,他挑眉将那策论翻阅一遍,为防半途出了纰漏,于是再三确定道:“薛小姐笃定是此篇?”
薛沉璧自然是笃定十足,这篇策论还是她亲手照着印象中薛忖前世的文章一字不差给默下来的,其中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如烙铁烙印于心头,是年岁流逝久久都无法忘却的历历在目。
她畏惧的颤音里难掩肯定,薛沉璧垂下头,不敢直视高旭含威的一双虎目,只讷讷答:“臣女对‘勿以一国之力以诱一君子,人不能当此之诱,君子亦可。’此句印象最为深刻,夫子考问臣女学问时曾说起此理,臣女虽对个中道理一知半解,但夫子解释得深自然也就留心些,臣女清楚记得忖叔叔夹带的宣纸上说的就是此句……”
容熙一双乌黑瞳仁定定瞧了薛沉璧半晌,神情模棱两可,他从司礼太监手中拿过那篇四角被攥得发皱的锦绣文章,指节轻扣扶臂,眼底却倏地波涛汹涌,容熙俯视足下战战兢兢的臣子,眯眼喝道:“证据确凿,薛忖,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薛忖以额触地,浑身发冷僵硬。想当初,他惴惴不安得了容庭塞给季恪生的那张夹在《五经鉴》里的文章,心有戚戚然,既害怕自己比不过天纵奇才的季恪生,又害怕东窗事发,他做的这茬子事被人撞破,硬是生生顶住心中的惊惧将那纸卷藏在了西厢房里。
那白宣上的字迹凌厉纵.情,提笔恣意收笔利落,一撇一捺力透纸背挥洒尽人世fēng_liú,此等卓然出尘的笔迹定是出自二皇子手中无疑。他阴恻恻想着,若是他被揭发,也定要凭此物证将季恪生和容庭拽下水,二皇子的自己朝臣有目共睹,即便他想开脱也没得法子。
于是他咬牙切齿道:“微臣不服,策论乃微臣呕心沥血之作,定是有人意在谋害嫁祸微臣……陛下千万不能被奸佞小人蒙蔽了去……还请陛下彻查……”
“……忖叔叔你莫要忘了,阿璧在你房里寻到一篇同你那策论一模一样的文章,虽然字迹迥然,但阿璧也笃定是同一篇!阿璧知你心有不忿,一直将爹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时时在太.祖母面前挑拨打压,但我薛家承蒙陛下恩泽方得了荣宠信任,如此来之不易可不是任由你挥霍的,忖叔叔你十多年未曾于我们谋面本应互相扶持,却这般对付我们,甚至辜负陛下骗得功名……实在太过荒唐……”薛沉璧眼角仍挂着清泪,她语气起伏,神情激愤间,那几滴清泪便在她眼角颤抖摇晃,光斑一层层洒下,她肤色莹白如玉,眼角悬泪,面容如虚似幻,煞是惹人怜爱。
在一旁抖如筛糠的薛老太太听闻薛忖冷不丁就被薛沉璧狠狠扣了一顶大帽子,还将侍郎府与他们划清了界限,当下急火攻心气得几近呕血,她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指着薛怀怒骂:“果真不愧是辛府的孽种,看看她被你教成了什么样子,目无尊卑,阴险毒辣!”
薛沉璧言辞恳切深深跪下去,潸然泪下自责道:“夫子教导臣女‘君子敢言’,臣女虽远不及君子,却愿与君子为伍,故而时时以君子之度鞭策自己。族叔任意妄为,乃是误国的大事,臣女不敢包庇谋私。若因效忠陛下而令孝道蒙尘,臣女自甘受罚!”
容熙眉心一凛,肃然问:“薛忖房中有罪证?果真有笔迹不同的文章?”
“臣女曾经见过,却不知如今是否被忖叔叔亲手毁去……”未待薛沉璧言罢,容熙即刻派遣几名身手最为敏捷的京都卫前往薛府搜查,并言:“即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每处给朕仔仔细细搜尽,莫要放过一处!”
容璇把玩着自己殷红护甲,眉心微微拧起似有些不耐烦,她目不斜视道:“既然皇兄已认定钦犯,那驸马便也再不受皇兄猜忌,不知皇兄可否准许驸马回府?”
容熙闭了闭眼,他身旁的高旭对力证姜丞相越位擅权,甚至为将族侄塞入朝堂不惜背地里同主考官和礼部勾结,长公主殿下如今却说丞相两袖清风。可大周若是上至御前,下至乡土风气皆是如此,何愁魏国不复?”
太史令凝神细听,听及“魏国”二字时,小心翼翼在卷薄上添了一笔。
薛沉璧思忖这娇生惯养下不知天高地厚的长公主如何作答,却见她横眉解下腰间匕首,刀鞘上泛起的炫目金光在她葱白指尖肆意流淌,光晕晃得几位临近的大臣头昏眼花慌忙捂住了眼,容璇施施然欣赏着几位臣子狼狈神色,将匕首虚握于手心把玩几圈,末了又兴致缺缺一手甩给身后一直温婉静立的姜鸢。
薛沉璧只觉得那样式奇特,做工精致的匕首眼熟,却愣是回忆不起在何处见过,等她无意瞥见刀柄处的穗子时才猛然想起此乃先帝生前的最爱之物。前世她在宫中听闻这物什早随了先帝陪葬,却不想竟落在了容璇手里。
薛沉璧幽幽看了眼那被甩在一旁的匕首,感慨道:真不愧是长公主,忒败家了。
姜鸢接过母亲的贴身小匕,眼眸一转生生看向了薛沉璧,薛沉璧无所畏惧,跪在一旁面无表情和她对视,姜鸢似是未曾料到她有此举,怔了怔,顷刻间又垂下了眸子。
京都卫回至宣安殿时,已过了两个时辰。
薛忖身上早已凝结的汗珠此时又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湿透粗麻囚衣。薛沉璧扭头看过去时,狼狈不堪的弱冠少年伏在君主足下瑟瑟发抖,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冻的,也或许两者皆有。
京都卫将搜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