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恪生听见动静转过身子,绒毛滚边的兜帽下薛沉璧只露出一张模糊面容,五官掩在阴影中不甚清晰,身后还跟着凝露凝香两位侍女。他上前领她走到马车边,小厮搬出个小杌子搁在马车旁,凝露扶着她上了马车。
薛沉璧撩开帷裳坐进马车,马车四壁皆蒙上月白缎面看起来颇有几分暖意,薛沉璧坐在一处厚垫子上,小足规规矩矩缩在衣裙下,连足尖都不敢露出一点,姿态端庄又板正。她只想着此番求学必定要令启岳先生对她刮目相看,得了启岳先生满意日后的教习亦会轻松些,早早出师也好避免与容庭的相见。
凝露捧着个食盒递给季恪生,他接过有几丝沉重的食盒放在薛沉璧跟前,妥帖了一展衣袍坐在垫子上。薛沉璧同凝露凝香作别后,季恪生则令车夫即刻驱车出发前往郊外。
坐定后,季恪生打开食盒,一股温热香甜的味道顿时袭入薛沉璧鼻尖,季恪生取出汤匙盛了碗粥端给薛沉璧。粥用小米细细熬透又加了南瓜小火熬煮,碗上还冒着白雾,气味很是醇厚香甜。
薛沉璧接过来抿了一口粥,瓷碗温热,她捧着碗暖手,沉思一会儿犹犹豫豫道:“师兄,你这几日在启岳先生那里过得可还算好”
季恪生知晓她在担忧什么,秋闱放榜的第二日他照例去进学,本以为落榜定会令启岳先生失望至极,不料他只是说:“殿下已将这件事告知老朽,你为了替殿下找出姜复的罪证甚至不惜埋没自己的功名,若最后棋差一着,你又该如何?”
他伸出手指抚平衣衫上的褶皱,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阿璧勿须忧虑,启岳先生为人随和,并不会多加为难。”
薛沉璧前世仅仅听过启岳先生的名头而已,世事向来变化无常,没想到前世只可远观的博学智者这辈子竟愿意纡尊降贵做她的夫子,薛沉璧觉得很是困惑不解。
依她所见,这般博学多识的大家性子都不是好相与的,身上总有几个“不足对外人道也”的怪癖。启岳先生能教出容庭这样心思缜密,手段狠厉的弟子,想必自己也是腹有乾坤的。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越往郊外走去,路况便越是狭窄崎岖,大小石子冗杂,走几步就得颠一下,薛沉璧因坐在软垫上也并不感觉身体酸疼。
食盒里的粥点俱是用尽,天渐渐大亮,阳光普照大地,马车里总算有了一丝温暖。
走了快两个时辰才到启岳先生的草庐,薛沉璧被季恪生牵着跳下车。远离肃京的繁华喧嚣,京郊一时间冷清许多。
薛沉璧上辈子在京城待了二十年,即便是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未能有幸走出肃京瞧上一眼京城之外的景色。她放眼望去,四周空旷寂静,屋舍俨然,青烟缭绕久久不绝。因所处之处地广人稀,郊外的风就尤其猛烈,吹到口鼻上便是一阵刺骨的萧索寒凉。季恪生伸手将她的兜帽往下拉了拉,严严实实盖住她大半张脸。
薛沉璧跟着季恪生走了几步便瞧见一条羊肠小道,提了裙摆走到底直直停在一处小宅前。
此处确然很是偏僻幽静,小宅高高建在山脚下,深秋时节草木凋零显得更是凄清寂然。宅子半旧半新,还蜿蜒着一条曲水,水色透亮澄清,泛起的水光冷得薛沉璧裹紧斗篷打了一个寒颤。
季恪生快步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但见门扉洞开,走出个年纪轻轻的小书童,书童弯腰拱手行礼,目光端正,衣衫素净得可与宅子前萦绕的碧水媲美,举止神色板正又规矩。
穿过长廊,两旁风声呼啸,屋檐下的铃铛上下剧烈翻飞,铃声碎在大风里听起来有些刺耳,季恪生早已习惯了这声音,目不斜视径直走过去,最后停在一间挂着竹帘子的小阁前。
季恪生立于门下行礼:“夫子,学生今日带着师妹上门求教,师妹幼小懵懂,若不知礼冲撞了夫子还望夫子海涵。”
里头淡淡“嗯”了一声,季恪生拂开帘子领薛沉璧迈了进去。
阁内陈设简洁,除了山水屏风和黄花梨木矮桌,就只剩下几个软垫,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薛沉璧脑海里顿时浮起“家徒四壁”四字,暗道这启岳先生不愧是个足智多谋的智者,果然是有些别于常人的嗜好。
端坐于屏风前的老者约摸就是启岳先生,浓眉深目,发丝尽白,肤色不似寻常老人一般暗淡粗糙,看上去竟白皙明亮同季恪生没有什么分别。他背脊宽厚挺拔,身后的高大屏风上用青墨绘满万里江山,仙鹤腾云,青山叠翠,一派迤逦恢宏。
启岳先生慢慢睁开眼,手握经卷,目光超脱。淡然眸光将薛沉璧打量片刻,也不问些题外话,唤书童将矮桌撤到一旁,点头示意二人坐下。
启岳先生翻开手里经卷原是有备而来,他翻到一处做了批注的地方,摸着雪白的胡子沉声道:“沉璧丫头今日第一次来老朽这儿,老朽不知你慧根如何,现下便来考考你。”
所有的夫子都避免不了考学生,薛沉璧心中暗痛,天可怜见的,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子却必须啃这圣贤书,到时候一无所知不仅不能出师,反而自己还要死要活搭进去了半条命,如此看来,拜师进学这真是得不偿失的买卖。
抱怨毫无用处,薛沉璧只得静下心听启岳先生念念有词:“就最浅显的道理来说,君子胸襟如山似海可纳百物,人若犯我,必以君子胸怀谅之教之,沉璧你认为是否如此?”
一上来就是这般可媲美乡试的大道理,却说是“最浅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