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八月里,天气便一天凉过一天,偶尔也能见着几只离群南飞的大雁,扑棱着一双乌灰的翅膀,孤寥清寂地在苍穹之下低低盘旋。荷花塘里的荷花亦是日见消枯,枯黄颜色从桃红的花尖蔓延至花蕊,花瓣悉数凋落,亭亭净植的翠绿花茎终是颓败萎靡做了淤泥。
且说那赶着秋试的薛忖,大热天在家中待着总是觉得心烦意乱,见了经书也耐不住性子看下去,翻过几页“之乎者也”随手就放下了。手心汗水微微晕开了纸上墨迹,薛忖看着泛黄纸页上的模糊字迹,不知不觉间心思又飘到了九霄云外去,思绪缭绕几里竟幻想起大周帝都肃京的奢靡繁华,幻想起肃京完全别于安和县的嫣然景致,心中对薛怀的嫉妒就更是深刻一分,如此一来入了魔障那圣贤书更是触碰不得。
薛家老母见宝贝孙子总是郁郁寡欢,茶不思饭不想,书看得也不大爽利,迫不及待就去询问薛忖。薛忖缄默不答,姜还是老的辣,薛母套了半晌的话终是得知薛忖的“难言之隐”。薛母奔去薛耀房中,死活令薛耀早日将薛忖安排入京,薛耀拗不过薛母,心底寻思着薛忖这样和那离家多年的大儿子相处相处也好,便爽快地寻了马车车夫,置办好了薛忖行囊就待薛忖择日上路。薛忖见此安排妥当,二话不说就辞了安和县众父老乡亲一个人上京来。
在薛忖临行前,薛忖胞妹薛锦绣从一旁钻出,七八岁的小姑娘是府中最年幼的孩子,自小被娇生惯养,脾气也倔,横起来力气也极大,薛锦绣生怕薛忖在她眼皮子底下跑了,小手死死扒住薛忖大腿不放,嫩白指尖揪住薛忖衣角软着嗓子执拗道:“哥哥坏!哥哥坏!丢下绣绣一个人在府中,绣绣不依,绣绣也要和哥哥一起去肃京。”
张若芷听了差点没晕过去,不顾自己身为正室夫人的仪态,脚步生风地冲到薛锦绣身旁掏出手绢擦擦她颊边汗珠道:“哎哟我的小祖宗,这赶路离家的大事岂是你一个小孩子家家说干就干的,可别误了你哥哥的行程……”
“绣绣不依,绣绣就是要和哥哥一起去。”薛锦绣双眼叉腰眼睛一瞪:“不让绣绣去,绣绣就不吃饭!”
薛忖见此也忙跟着劝,无奈薛锦绣太倔,骄横至极,抱着薛忖大腿死活不肯撒手。薛忖见着天已经大亮,再不走城门处便会尤其拥堵,届时更是难以出城。薛忖索性将薛锦绣抱上马车,他低头瞧着臂弯里睁着大眼睛瞧他的小女孩道:“那便带你去罢,只一点我要告诫你,去那贵人家中定要谨言慎行,别被人嫌弃。”
“你疯了!”张若芷拽住薛忖衣襟,目眦欲裂恨不得将薛忖生吞活剥:“你妹妹胡闹你却也跟着发了昏胡闹?”
“既是绣绣想去长长见识便是极好,正巧看看京城里人家官家小姐怎么过活的。”薛忖仰头看着薛府半旧牌匾,那脱了漆的牌匾隐隐露出里面的木头,他挑起嘴角冷笑:“到底是京城大富大贵的人家,哪里像我们过得这般清贫?”
张若芷听此一言甚觉有理,心中觉得薛怀的孩子能在京城过得那般舒畅惬意,而自家子女却只能缩在这个偏僻的小县城里不稂不莠地过完一生,心口顿时恶气难忍,仿佛有千万斤重的石头压得她难以喘气。
张若芷松开手指,十指半掩在衣袖下紧紧握成拳,指甲缓缓刺入手心,她垂眼道:“好好照顾好你妹妹。”
薛忖领着薛锦绣一路紧赶慢赶终在几个月后抵达肃京,薛锦绣在路上水土不服生过几次病,花了不少盘缠银两。车夫将薛忖兄妹将一送至肃京便即刻驾车走了,薛忖背着包袱抱着发烧的薛锦绣人生地不熟兜兜转转了多日,最后一路问去了薛府,替他指路的人提点他:“兄台可要仔细着点,薛府近来家宅不宁……可要小心别被冲撞了……”
薛忖一头雾水去了薛府,薛府门口的小厮神态也隐隐带着些许疲惫,眼睑处青影浓浓,衣衫穿反了也不自知。听闻他是薛怀自安和县远来的弟弟,小厮连忙请他进府。
薛锦绣在薛忖怀中不安地喃喃,双颊通红犹如火烧,薛忖将她额上的湿帕子翻了个个儿。小厮见此,将府上的郎中请了过来,又领了一众下人替薛忖收拾行囊。
得了空闲的薛忖坐在正屋里,府中侍女沏好茶,又端了糕点递到他手边,待薛忖坐定侍女才道:“老爷同小姐去往后山了,忖老爷等待片刻便好。”
等了许久,薛忖也不见传说中的他那位大哥现身。薛忖在正屋里踱来踱去,半旧的宅院里景致也并不似他在肃京都城里看见的那般华美旖旎,极平常的瓷盏并不是难得一见的釉质,薛忖的心中顿时觉得有些复杂。
茶水续了几次,薛忖又翻过几页书,直至晚霞晕染了漫天,薛忖才见府门处有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