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沉壁是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给弄醒的,那哭声震耳欲聋隐隐有掀翻屋顶的态势,哭腔又尖又利,似一只小虫窸窸窣窣地爬入耳朵,又在她耳朵里反复啃咬,搅得她天灵盖暗暗发着疼。
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动了一下四肢,嗯,不错,身体很舒服,完全不是被上了酷刑之后那种渗入骨髓和心尖尖上的疼。她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被窝温软舒适,时不时还有一股檀香缓缓袅绕于鼻尖,撩拨得她就想这样一直睡去,再不醒来。
她已经好久没睡过这样的温暖被窝了,迷迷糊糊记得上一次睡得这样安心还是三年前,她仍是天之骄女的时候。薛沉壁深深吸了口气,檀香丝丝缕缕沁入心脾,舒舒软软地在心头弥漫开,而她却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来。
陌生却又熟悉至斯的屋梁上深色帷幔无声滑落,旧年景象就这样突然地撞入她的眼帘,她瞪大了眼睛哑口无言,耳边哭声顿止,立刻有人扑过来抽抽搭搭地呼号:“娘亲,你可算是醒了……”
薛沉壁:“……”是不是被刑责得多了,记性出了差错老娘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僵滞的眼珠慢慢转动,她回想了下自己那可悲的二十年人生,从幼时的张扬跋扈回顾到濒死前的落魄凄惨,诚然她喜欢过人,然而棋差一着,生米尚未煮成熟饭,别说是孩子,就连夫君也八字没见一瞥。冥想完毕,薛沉壁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她脾气向来不大好,当下便要找人理论,急急忙忙扭过头便狠狠瞪向来人。这不看倒不要紧,一看惊地她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眼前鹅黄衣服的小姑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不过七八岁的模样,生的粉雕玉琢弱不禁风然而力气却很大,拽着薛沉壁的衣袖道:“娘亲是不是又感觉不舒服了?阿璧去寻大夫来,娘亲可千万要撑着,切莫再昏迷不醒了……”还未等薛沉壁吱声,那小姑娘又绞着手绢抹着泪风风火火地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薛沉壁呈“大”字状挺尸在床上,木呆呆看着鹅黄衣小姑娘渐渐消失的背影,仍然对现下的情景有点接受无能。呆了好一会儿总算回了点神,她的目光一一划过熟悉的黄花梨木桌椅,划过屋内正中摆放的金炉,尽数将她所呆的屋子瞧了个遍,一时间前尘往事铺天盖地涌入脑海里,就像没由来浮起的浪花将人在深海里卷得起起伏伏。汗透衣衫,她仰着脖子嘶嘶地无声喘息起来,人也陡然清醒。
薛沉壁清晰地记得尚在一刻之前,她正同往日一般被施刑的狱卒鞭笞折磨,每日惯例的刑罚如今回想起来也只剩下麻木和怨愤。她记得每月的初一到初十是陛下判给她的鞭笞之刑,是要她每日承受十鞭之罪仔细反省思过,而十一到二十则是姜鸢特意“赠与”她的割刑,即是每日在她背上割下一小块肉,为的是姜鸢以泄对她的私愤。初初这些酷刑确然叫薛沉壁屡次昏死过去,每每昏死就立马被冷水泼醒,继续被刑责,不过一月她便奄奄一息,连水都喝不下去,一只脚算是跨进了鬼门关,不拉一把也就出不来了。而姜鸢为了可以长此以往地继续折磨她,事后又命人替她看诊又抹了上好金疮药,伤口将将一好,她照旧被各式各样的鞭子刮刀摧残。
而这些刑罚于对薛沉壁来说早已不算什么,即便姜鸢和陛下立即赐死她,她在世上也没什么可以为之挣扎留恋的理由了。但是每每想起那夜容庭冷淡无情的面容,和薛家满门抄斩后血流成河的行刑台,薛沉壁捂着眼睛终于溃不成军泪湿枕畔。
容庭是大周前皇后嫡出的皇子,是陛下第二个孩子,惊才绝艳之极连他的父皇都赞不绝口。尽管帝都贵女们迷恋他,用尽了方法讨得他的欢心,容庭对那些贵族小姐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薛沉壁作为京城贵女的翘楚也逃脱不开他眉眼风华的桎梏,终是中了叫做容庭的业障。纵然容庭已同南安侯府上陛下亲封的南阳公主早有婚约,然而擅长死缠烂打的薛沉壁在得知南安侯的女儿南阳公主自小就走失于民间八成有去无回之后,于追求容庭上再无顾忌。
薛沉壁的追夫路持续到姜鸢来到薛府的那个夏天后便多有不顺,姜鸢跟着五姨娘来到薛府上时,薛沉壁正因在容庭处受了气而在丞相府里撒泼,见她的父亲薛怀又纳了第五房小妾且那小妾还带回来个拖油瓶,正在气头上的薛沉壁顺手给了姜鸢一花瓶,砸得姜鸢都破了相,更遑论姜鸢也仰慕容庭,自此两人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姜鸢心机颇深,薛沉壁自打出生以来就顶着个丞相府嫡女的身份养尊处优多年,头脑简单向来不是姜鸢对手。直到姜鸢被查出是流落民间的南阳公主之后,命运的秤砣似乎就格外喜欢砸到姜鸢头上。再后来薛府的气数渐渐殆尽,薛怀结党营私的坏事被查出来,薛府一夜之间被抄家,薛沉壁昏头昏脑地挟持了姜鸢企图逼迫陛下赦免薛家,却又被姜鸢反将一军诬陷是她杀了了陛下的一位公主。薛沉壁挑开剑尖挣脱了姜鸢死死攥住她的手,提着剑慌慌张张躲到容庭宫中时,快要歇下的容庭宽了外衫披星戴月而来,看到她绝望无助的模样时,也只是目光略微沉了沉,面容冷淡地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薛小姐不应该再来含玉宫了,本宫也帮不了薛小姐,薛小姐慢走不送。”
薛沉壁惊痛地攥住他中衣的衣袖:“你说过会好好待我的,姜鸢她已经丧心病狂了……”
容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