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二人小跑着回来准备扶周小姐去医馆时,门边哪还有周小姐的身影。娇蛮霸道神经质的周小姐当真跟烧水炉子上的蒸汽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待到初三时,周老爷便出了事。说是谋杀。罗浮没对旁人提过周小姐的事,阿枝也不提,前者是心悸,她是懒得搭理。
周小姐常年蜗居在宅子里,精神上闷出了牛角尖,有点歇斯底里,看到空中的草木碎屑也惊叫,听到水里落瓣也喊,闻到冬瓜老鸭汤也能捂耳狂吠——哎,她倒是知道伤耳朵。
阿枝说沿着周小姐的筛骨撬开她脑壳,里面怕是养了窝刺猬。
周罗两户是紧挨着的,说像是一座大屋,也尽有人信。罗府仆人住的下房贴着周家的后花园。
周小姐常在那儿纳凉赏花,看不惯罗府婢女晾在竹竿上的衣裳,说那颜色牛屎绿,丑的要命,让她贴身的仆从阿林取弹弓瞄准她们的裙衫,射出小火箭头。
阿枝现在穿的xiè_yī胸口上还有两个火燎的洞。
罗家婢女好几次聚在墙下嗑瓜子聊天,故意指桑骂槐,讥诮周小姐貌丑心恶。谁知周小姐报复心更强,火箭头一日密如一日。阿枝她们上门下门,都跟隧道里的老鼠过流火球一样。终于阿枝气急了,搬来架梯子,摸了摸差点被烧着的毛发,要去看看隔壁麻油周家的独眼龙闺女的另一只眼是不是二郎神给的,连一墙之隔外晾晒的旧布衣裳都看得见。
阿枝头刚冒出围墙,前面就出现了个戴着白脸红眼线嘴面具的人,登时吓的脚板一秃噜,滑溜溜地从七级梯子上滚了下去。
刚落地,就听周小姐磨墙纸一样的嗓子刺破长空,“阿林!阿林!小杉条又着火了!”
戴着面具的阿林左手袖子很长,看上去有些不对劲,至于脸上是喜是悲,便只他自己心底清楚。
阿枝揉着屁股,见面具人一点一点沉下去,正想翻身起来,隔壁又传来周小姐尖锐的一声叫喊,“阿林!阿林!快把杉条吃了!我想看百戏,你吐个火儿!”
呵。万丈高楼还是土垒的呢。阿枝“啐”了一声。常梁城的瓦子里正巧换了批新的杂耍班子,要看弄丸举鼎吐火得去那儿,折腾下人是个什么毛病,那阿林能吃火嘛,表演个火烧喉咙,爆炒舌头,她看着倒可以。拾起地上蠕动的毛虫,阿枝两指捏着划了一道漂亮的线条,听见隔壁传来意料之中恐慌声,拍拍巴掌,心满意足地给罗浮端茶送水去了。
周小姐怂恿仆从阿林火烧衣架子是好几月前的事,那时还是万物复苏的春天,如今六月翩然而至。罗浮早先听阿枝说她把毛虫丢进了周小姐面部人中上时,也忍不住掩扇偷笑,之后又听阿枝讲周小姐要阿林用嘴从她脸上衔了毛虫走,便笑不出声了,只觉得喉咙泛酸气。
罗浮心头生恨,祈盼善恶昭彰,但丝毫没想到常梁城乙酉年的夏天会如此多灾多难。
今日离周小姐失踪去了九日,离周老爷去世过了七曜日,离罗府池塘莫名其妙飘来的男尸及后院令人毛骨悚然的“奠”字,不差不多,正好五日。
今日是六月初十。
官府押解嫌犯阿林从城东的牢房前往城西,以待明日提审,却因士兵疏于职守,引发大火,酿下大祸,各涉事者均罚半年俸禄,以儆效尤。